书接上回。
    话说,朱允炆手托文殊宝锦,刚过阙右门,竟一跤跌倒,又于宝锦落地的刹那目睹了一番异象,并为此而惊呼不已。
    听闻他连声呼唤,吕嫦安与几个贴身的奴婢先人一步赶上前来,一面细问其伤势,一面将其搀扶起来。
    “不叫你跑,你偏跑。快让母妃瞧瞧,可有伤到?”
    “孩儿没事。”朱允炆摇头回说,可那手上已被蹭破了皮,吕嫦安捏着帕子擦拭时,不觉嘶嘶叫疼。
    “你这孩子,还说不痛?”有道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吕嫦安满心疼惜溢于眉宇,转眼都化作了一股子怨恼,瞬间扎进了一旁的太监眼里,沉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那太监窥眉怯目,不敢言语。却听朱允炆开了口:“母妃,莫怪崔渊,都是炆儿跑得太急了。”说着,又顿显满眼惊异的神色,“母妃,那宝锦发光了。”
    吕嫦安瞥她一眼:“你这孩子,说的哪门子浑话?”
    朱允炆寡着小脸儿辩解:“儿臣分明瞧见,那宝锦真的……”
    吕嫦安未等他说完,就立马竖指按了他的嘴唇,草草张望一眼正朝这头匆匆赶来的朱标等人,转头又哄道:“不许胡说!我等皆未瞧见,定是你一时磕碰,看花了眼。”
    “可……”朱允炆分明有些急了。
    可偏逢此刻,竟听社稷坛方向传来朱元璋一阵悲号,接着便是朱福一声哀唤:“皇后娘娘殡天了!”
    听闻这一呼,众人顿如惊兽,顾不得眼前任何,一哄声呼天抢地,纷纷朝社稷坛涌去,任凭那块文殊宝锦被孤伶伶丢在阙右门旁,未出片刻便遭人趁火下了劫手,塞进了袖中……
    余下诸事,化繁为简。只说马皇后仙逝之后,举国披麻,八方凭吊。仅是这丧忌禁期就持续了整整百日,足可见这马氏于大明君臣与万民心中分量几何。
    说话这一日正是八月三十一,马皇后仙逝头期。
    东宫吕妃处所。
    一早,宫婢雪鹤刚为吕嫦安梳好孝髻。
    “记着,回头将本宫这些佩饰都收了罢。本宫要为母后颂经服孝三年。”吕嫦安这头说着,那头却从镜子里打量雪鹤的反应。
    雪鹤未动声色,只顾照她吩咐收拾梳妆台上的金银首饰。
    吕嫦安瞄着她暗舒一股子闷意。又存心问了句:“你说,本宫后头该如何是好?”
    雪鹤打梳妆台上叩好一只装满首饰的紫金奁,转头将那物件抱在怀里,面无表情道:“娘娘无需粉饰,本色就好,雪鹤不过是个奴婢。”
    “你……”
    “这也是皇后娘娘的叮嘱。”她说着,附耳过来,“娘娘只管放开手脚去做便是。”说着,二人四目相对,吕嫦安渐显会意。
    “娘娘。”霜鸾一面唤着,一面入了阁来。
    吕嫦安略整心绪,转头问话:“小王爷可已动身?”
    “回娘娘,此刻已在前往亁清宫的路上。”
    吕嫦安一声叹息,“可叹我儿,小小年纪竟能与我等成年之人一样劳顿,也不枉母后生前对他那般怜爱……”
    雪鹤搭茬道:“自皇后娘娘仙逝这七日来,小王爷也一直茶饭不思,身子日见羸弱,况这宫中祭奠还要持续二十日方可完结,可否知会太医院使人随侍在侧?”
    吕嫦安目现疼惜之色,却摇头回道:“皇上近来时常水米不进,只有儿孙陪他同受,方能彻动其心,予以进食。”
    “娘娘……”
    “放心,不会有何大碍的。太子日日守在几筵殿,不能回宫;这些时日,就让小王爷陪在皇上身边以慰其孤苦之心吧。”
    “是。”
    吕嫦安感慨道:“话说回来,像父皇对母后这般盛情,确是古今难寻。做女人,此生能得夫君这般深爱,再是辛苦也值了。”
    雪鹤道:“皇后娘娘一世仁德,恩泽天下。故而死后令人感念不忘,哪怕万世之后,也会名垂不朽。”
    吕嫦安会心一笑,应和说:“是啊……是啊……母后仁德旷古烁今,实为我等女流表率。”言罢起身,“走吧,过会子,几筵殿那头还有百余命妇需本宫招呼。”
    这主仆三人相继步出殿门,还未步下丹墀,就见宫门外有人吵嚷。
    “让我进去,我有急事报请太子妃定夺。”说这话的正是寿昌宫碽妃的侍婢雨燕。
    守门的太监耀武扬威道:“你个冷宫的贱婢,能有何事?太子妃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不知死活的东西!”雨燕一声喝骂,指向那太监面门就是一通斥问,“若是出了人命,只怕你全家性命也抵偿不了!快让我进去!”
    那太监张开双臂,横在她面前,趾高气扬道:“嗳……你个该死的贱婢,今儿就不让你进去了,怎么着?”
    “你个狗奴才!”雨燕一时情急,竟朝那太监抽来一计耳光。
    这太监未及躲闪,致使那巴掌正着额际。当即一面捂着面门呲牙咧嘴满口“贱人”地唾骂,一面欲作还手。
    “崔渊,发生了何事?”吕嫦安近前问道。
    那太监忙欠身施礼,“娘娘,这贱婢……”
    雨燕冷不防将他扯向身后,施礼道:“奴婢见过太子妃。”
    吕嫦安见她那般性子,上下打量一眼,棉里藏针地问道:“不知你是哪个殿阁的婢女?竟这般莽撞。”
    雨燕欠首,回说:“奴婢雨燕,是碽妃娘娘的贴身侍婢。因有要事求见太子妃,一时情急,故此冲撞,万请太子妃恕罪。”
    这“碽妃”二字听得吕嫦安双眼彻明。待其转眼朝崔渊递去一眼厉色后,又故作亲切,向雨燕伸手示意其平身道:“既有要事,速速禀来。”
    “回太子妃,碽妃娘娘怕是要早产,此刻母子性命堪忧。这宫中上下都在忙着为皇后娘娘服丧之事,奴婢求助无门……”
    吕嫦安一听,当即朝崔渊怒骂:“该死的奴才!”直骂得崔渊怯怯退后。
    “皇后娘娘临终前有所嘱咐,教奴婢凡遇后宫要事皆来请您裁夺。”
    “毋庸多言,快带本宫速往寿昌宫就是。”吕嫦安一面动身,一面朝自家侍婢吩咐,“雪鹤,你且速往几筵殿,诸事但请崔妃娘娘代为照应。”雪鹤得令速去。“霜鸾,你速去召集本宫侍婢,前往寿昌宫听候调遣。”
    “是。”霜鸾得令,转头奔向东宫殿阁。
    此时,又见吕嫦安回头朝崔渊斥令:“不知死活的东西,愣在那儿做甚?速往太医院,传本宫旨意,请刘院判速派几名医术精湛的医女速往寿昌宫。”
    崔渊怯怯领命。
    “麻利着点儿!碽妃娘娘若有何闪失,本宫要你的命!”
    这一声催使,直惊得崔渊奔命似地去了。
    片刻过后,寿昌宫内人已集齐。
    暖阁之内,众医女正为碽妃接生,宫中侍婢亦是忙得不可开交。
    此时,吕嫦安一面随雨燕跨进宫院匆匆直奔堂门,一面追问:“碽妃娘娘几时出现的临产征兆?细细说来。”
    “回娘娘,是七日前夜里。”
    “这么说,正是皇后娘娘殡天当晚?”
    “正是。”
    “为何当时不来报与本宫?”
    “奴婢本是要报的,可是碽妃娘娘一再说还未到时日,便强忍腹痛不准奴婢来报。”
    “那时已有腹痛?可是膳食不当?抑或意外闪失?”
    “膳食并无不妥,亦无磕碰。只是……”
    “只是如何?”
    “当晚娘娘说她凭窗时忽见社稷坛方向有金光冲天,致使荧惑犯了南斗,随后便腹痛不止。不知可是一时惊悸所致?”
    吕嫦安听闻一怔,当即停下步子,沉吟之间若有所思,随后又问:“那异象你可亲眼得见?”
    “当时奴婢虽在娘娘身边,却并未得见。可娘娘却说她分明瞧见了。”
    吕嫦安听后略显踟蹰,思忖之间深舒出一口气来。
    这档口,但听雨燕轻唤。于是,便回过神来说:“许是看花了眼,惊吓所致……今后有事定要及时报与本宫,倘若耽搁娘娘母子安危,本宫可要拿你是问。”
    “奴婢遵命。”
    说话这吕嫦安进门后,诸事比马皇后生前所为更要周到三分。众人在其坐镇调遣之下忙活了整整几个时辰,正近未时,那胎儿总算是落了草。可碽妃却因气血虚耗殆尽而一时昏厥。
    暖阁内,众医女施救之时,雨燕将那婴孩抱出暖阁来给吕嫦安过目。
    “是男是女?”吕嫦安急问。
    “回娘娘,是位皇子。”雨燕神色却未见十分欣喜,“只是……”
    吕嫦安见那那般神情,问道:“只是如何?”
    “娘娘您看……”雨燕说着,便掀开这婴孩襁褓,以致其胸膛裸露出来。吕嫦安不看便罢,定睛看时,讶然一惊。竟见其胸前似有一道降红的勒痕,那痕迹初看似蟠龙绕身而来,细看时又似被藤索缚绑所制,且颈窝处尚有一块如似桃心叶子形状的朱砂记。
    “这胎痕如此怪异,不知是福是祸……”吕嫦安不免暗中嘀咕,可说出口来却是“乃是脐带勒痕,毋庸大惊小怪。”
    此时,暖阁内传来医女回报:“碽妃娘娘醒了。”
    吕嫦安听闻,无心多作深思,却借机支走雨燕,道:“快去亁清宫报与皇上,就说碽妃娘娘已诞下皇子。”言毕,顺手将那孩子从雨燕臂弯揽入自己怀中。见雨燕出门而去,她又朝一旁的崔渊暗递了眼色,那崔渊便悄无声息地来到身旁俯耳听候吩咐。
    吕嫦安低声道:“速往钦天监,查查七日前那夜天象如何。”
    崔渊得令,速速而去。吕嫦安复看一眼那孩子身上胎痕,随后合好襁褓,转头有说有笑跨进暖阁……
    话说这日怪事无独有偶。
    魏国公府西园,环碧山房,佛堂。
    房内布置亦如宫中祭奠一般肃穆,到处素披白遮。
    孙氏携其子徐增寿刚于佛堂前上香祭拜过。此时,正亲手为案上一尊文殊菩萨系上一领大红的披风。心中暗谢道:菩萨有眼,深恤妾身命苦。而今终使妾身得见天日……”
    徐增寿不知其由,满目不解地问道:“娘亲,此时正值皇后娘娘丧忌之期,您却为何要为那菩萨披红?”
    这孩子算是问个正着,只见孙氏面对菩萨定身沉吟半晌方才回过身来。乍瞧去,她虽是目含浅笑,却可清楚看出大病初愈之态。
    且听她巧言解释道:“在为娘心中,皇后娘娘便如这菩萨之身。而今她老人家虽已荣归仙班,理当披红才是。”
    徐增寿一知半解,只是懵懵懂懂应了个“哦”字。
    却说此时,竟见那周嬷嬷慌慌张张跨进门来,进门便禀:“夫人,蔓儿小姐又在哭闹了。”
    孙氏听闻一面欲出门去,一面嗔怪道:“这孩子,究竟哭得个哪门子丧?”
    周嬷嬷应声道:“小姐这都闹腾七日了,终日尽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儿。以老身看,许是招了哪路子邪祟附身……”
    孙氏低声斥道:“莫要胡说,何来的邪祟附身?都是被你们宠坏了。”
    说话的工夫,二人已来到逐月楼外,但听闻里头传来器物落地之声,随之便是徐蔓儿的一通哭嚷:“送我入宫!送我入宫……”
    孙氏听闻,腔火顿起,气冲冲跨进门去。抬眼望去,竟见徐蔓儿披头散发,紧抱楼中楹柱,早已哭成个泪人儿。三五个侍婢愁容相对,硬是对其束手无策。
    那般模样更是引得徐增寿捧腹大笑,“娘,你快瞧她那模样……哈哈哈……”
    “住口!”孙氏喝道,随后又指向徐蔓儿,大喝:“给我过来!”
    “快送本仙进宫!我要入宫!”
    “你个黄毛小儿,进宫做甚?”
    “神木跑了,本仙要去把他捉拿回来!”
    “你……”听她那般痴话,孙氏有些慌了手脚。于是,复将满腔恨火一股脑全都发泄与几个侍婢身上,“都是你们这群烂舌头,平日闲得无事,尽给她讲些无稽的鬼话!”
    几个侍婢听她这般责骂,当即跪地慌言慌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呐……”
    孙氏指向徐蔓儿下了令:“把她给我弄到佛堂去!”
    周嬷嬷道:“夫人,去佛堂做甚?”
    “瞧她那般疯癫模样,许是只有菩萨能使她清楚……把这孽障给我弄过来!”
    谁知,徐蔓儿听她这样一说,把那楹柱抱得更紧了,扯起喉咙哭喊道:“我来寻神木,不跪那愚物!”
    欲想看个透彻,后文自有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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