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很快就核定了南山乡的案子,并顺带着向骆玉晟做了汇报。
    现在这都是内阁包括中央部院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了。
    什么事向太子那汇报一下。
    然后骆玉晟就找骆永胜说了这件事。
    “愚昧、无知,可恨、可悲!”
    骆玉晟说了四个词,而后有些神伤。
    不仅仅是惋惜那四个惨死的女童,更是惋惜这个国家和这个民族。
    “黄河沿岸,每逢水灾洪水,就总会有那么些人,无知的以为是龙王作祟,选择将幼童扔进黄河里填海祭龙王。”
    骆玉晟抿着嘴唇,红着眼眶。
    他现在开始慢慢的主事,这种类似的事情见到了太多。
    多到让他也感受到了一种悲哀。
    黄河发水,怪谁。
    只能怪国家、怪朝廷、怪执政者!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南山乡的乡民和那个王晴有罪吗,有罪。
    但真正的罪,还是在朝廷,在骆永胜这个皇帝身上。
    “黄河长江发水,百姓掷童填海,罪在百姓愚昧吗,不,罪在朝廷,罪在朕!”
    如果朝廷能把水利工程做好,黄河长江怎么会发洪水。
    不会!
    这个国家怎么样,当然是国家的政权来主导。
    相应的,国家出了任何灾难,国家的政权、政府要负主要的责任。
    这是必然的。
    谁掌握权力,谁来负责。
    因为权力和义务是相对等原则!
    我们不能有罪的时候往百姓身上推,有功的时候往统治阶级身上揽。
    骆永胜把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念叨了好几遍,再去看大理寺的奏本,就觉得格外刺目。
    “玉晟,如果那四个女童是你的妹妹,你会怎么做。”
    “儿臣会把那四个假和尚凌迟处死,把南山乡上下杀个一干二净!”
    “不过这种假设永远不会存在,因为我们是统治者,还是最高统治者,对吗。”
    骆永胜叹了口气,将这道题本撕成了两半,扔进炉火中。
    “罪都在朕身上,与任何人无关,百姓迷信鬼神学说,也和朕创造的《西游记》畅销有间接关系。
    在教育深度和广度没有达到普及的情况下,宣传鬼神类的书籍不应该出现,因为这种通俗、演义、纪传体小说的书本就比知识性、学术性书籍更容易普及。
    下诏吧,自今日始,所有鬼神类书籍全部焚毁,禁止传播。
    同时,除祭祀炎黄、祖先、英烈等祭奠行为外,任何礼佛、拜道、祭神、祀天等一律禁止,凡从事借神仙之名而从事的任何行为者一律抓捕,立斩,无需经大理寺核定。”
    神棍、巫婆、跳大神的。
    和尚老道请神附体的。
    这些旧思想产物的所谓信仰,全部打破!
    破旧行动,全国推行。
    “父皇,礼佛拜道者中,可是有不少达官显贵,还有重臣国勋啊。”
    骆玉晟没想到骆永胜的回应如此激烈,故而有些迟疑。
    “朕下罪己诏!”
    破旧行动不开,还会有更多类似南山乡女童的惨案接连发生。
    这些,都是人命。
    谁来可怜这些因为愚昧而惨遭恐怖折磨的孩子!
    为了不使这种惨案再出现,骆永胜甚至不惜下罪己诏。
    “西游记是朕撰写的,天庭、神仙、佛祖,是朕编出来的,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大楚,是朕熬干心血才开辟的国家,朕为了这个国家,做了太多对的和错的事情,朕不想再给自己留遗憾了。”
    没人可以拖累这个国家,哪怕是骆永胜自己!
    从心理学和医学的角度来分析,骆永胜这种做法其实很好理解。
    绝对完美主义者或者说严重的强迫症患者。
    大楚是个国家不错,但在骆永胜的眼里,这就是他辛苦打造出来的一件艺术品。
    这个艺术品还不够完美,面上有很多的坑坑洼洼,这让骆永胜受不了。
    他要把这件艺术品打造成他心中想象的那种。
    完美无瑕。
    即使这种完美,在别人眼中不叫完美。
    现在骆永胜就是这样。
    他老了。
    人的岁数越大,越喜欢偏听。
    听那些自己觉得顺耳的声音。
    “朕好不容易才把大楚这个国家建立起来,才把这个国家拉拽着走到今天,谁有资格来批评朕!谁为这个国家建立过功勋!只有朕!只有朕一个人扛起这整个天下!”
    这句话就是骆永胜心底的声音。
    所以才有了骆成武之前说的那番话。
    我父皇谁都不信。
    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棋盘上的棋子,各有各的作用而已。
    骆玉晟看着暴怒如一头猛虎般的骆永胜,什么话都不敢再说,拱手退下。
    只是心底叹了口气。
    父皇老了,也越加的霸道了。
    听不进劝的。
    本来不大的事,地方的案件,却还要搞成全国性的波动和冲击。
    破旧运动一旦展开,这天下又要多出多少的亡魂。
    多少无辜的、正直的、纯善的真僧人、真道士会受到牵连和迫害。
    这些骆永胜不知道吗。
    他知道,但他还是做。
    为什么会这样,因为他是皇帝啊。
    “破除了旧的信仰,百姓还是需要精神上的寄托和依附,那新的信仰是谁呢。”
    严真对此倒是看得明白,他拍了拍骆玉晟的大臂,摇头一笑道。
    “新的信仰当然是陛下自己了,君卫党,倒过来读就是党卫君,咱们全党都要以保卫、守卫君王为咱们的纲领。
    没了神仙佛陀,咱们还有陛下啊,那就是咱们的神,是全党、全国、全军唯一的真神。
    你真以为陛下是因为南山乡之事暴怒到失去理智吗,不,陛下是在借题发挥,籍此以自己代替神仙,彻底成为咱们这个国家唯一的神。
    罪己诏一下,皇权反而强化到无以复加之地步,这是为了陛下自己,也是为了您啊殿下。”
    骆玉晟面皮抽搐了好几下。
    还没等他开口,就见严真指着头上的屋脊。
    “殿下,等您的画像什么时候挂到这上面,您就明白陛下心中所想了。”
    太子到底还是年轻,政治上太嫩。
    很多时候骆永胜做的决定和事,骆玉晟还是看不懂。
    所以才有了严真。
    这一点上,严真自己心里明白的很。
    他就是一个带路者,要把骆玉晟教出来。
    不然,何以接全党、何以接帝位!
    因为国家需要的,不是姜子牙、周公旦这种文能定国的千古奇才。
    更不是韩信、霍去病这种武能安邦的无双神将。
    国家真正需要的,恰恰是骆永胜这种思想家和政治家。
    无论这种思想是正确还是错误,无论这政治是纯粹还是肮脏。
    只要能让这个国家进步,就足够了。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上一句可是。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
    国家的所有一切,朕,自己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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