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女人和母亲,杜雨兮天生的敏感让她从笑笑对钟艾的亲昵度上隐约感觉到什么,那个隐形的情敌就是钟艾么?尽管有所预感,可当她从沈北口中求证到答案的一瞬间,还是控制不住心如刀绞般的疼痛。
    那一刻,杜雨兮的感觉可真糟糕啊。
    她想要为这段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找一个宣泄口,想要恨钟艾来减轻纠缠自己多年的自责,可到头来她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完全恨不起来。钟艾是第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是每周嘱咐她按时吃药、保持好心情的人,是把笑笑带进她世界的人……她怎么可以给钟艾这么善良的女孩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呢?
    而现在,当她走投无路时,钟艾是唯一可以帮她的人,也是她唯一信任的人。
    所有的拒绝话到嘴边又被钟艾生生吞咽回去,床上的是病人,稍稍一点刺激都可能让杜雨兮再做傻事,钟艾不能断绝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好的,你让我想想办法。”她最终摸了摸雨兮的头,安抚道。
    “……”
    这段对话,对杜雨兮而言,是希冀的开始,活下去的动力;而对钟艾而言,却压抑得令人受不了,思维都混沌了。
    混沌间,她拧着细黑的眉拉开门,慢吞吞地走出病房。
    看到她以这副模样出来,季凡泽脸上的凝重愈加深刻几分。
    ?
    ☆、蜜方五十四
    ?钟艾注意到季凡泽的手不对劲,是在她走出病房的那一刻。她看到他艰难地转动手腕,眉头蹙起,不太舒服的样子。
    “你的手受伤了?”钟艾惊讶地看向季凡泽,所有的注意力都从片刻前病房里发生的那一幕,转移到这个男人身上。
    “没事。”他若无其事地摇了摇头,右手搭在她偏瘦的肩上,跟杜子彦说了句“我们走了”,便揽着她穿过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快步朝电梯间走去。
    “我们回家吧。”他不想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了。
    “嗯。”钟艾点点头,如果不是因为杜雨兮,她这辈子也不愿再踏进这间医院一步的。
    只有两个人的电梯里很安静,安静无形中令人变得敏感。
    季凡泽的面色沉沉的,这让钟艾愈发不放心,“你是不是手疼?”根本不给对方再说“不”的机会,她忽然捉住季凡泽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抬到自己眼皮下面,“给我看看。”
    他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处,熨帖平整的衣料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上面一点褶皱都没有。再往下,是简约的手表,以及……浮肿的手腕。
    这男人原本瓷器一般白皙的肤色眼下微微泛着青紫,“哎呀,你这是伤着骨头了吧。”钟艾眼里浮现起焦灼和心疼,估计是之前他在摩天轮下接她时不小心弄伤的。
    电梯门“叮”一声在一层打开,钟艾不是往大门的方向走,而是拉着他朝相反的反向走,“我带你去骨科看看,请医生处理一下。”
    季凡泽嘴上想说“不用了”,可钟艾这会儿的力气大得惊人,跟头倔强的小牛似的,根本不容他回旋。算了,去就去吧,要不然这丫头得担心他一晚上。
    “原来你这么爱我。”季凡泽刮了刮她的鼻尖,原本偏沉的脸色舒缓下来,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度。
    “……咳咳。”这男人要不要这么直接呀!
    骨科急诊当班的医生是个小年轻,斯斯文文的,戴着副金丝边眼镜。看见有病人进来,他落在电脑上的眼皮抬了抬,随口问了句:“哪儿不舒服?”
    不经意的一瞥,小医生却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顿时双眸聚焦,一瞬不瞬地瞅着钟艾,随即咧嘴一笑:“嘿,这不是钟艾么?”
    碰到熟人不意外,毕竟钟艾曾在这间三甲医院实习了半年,对方又是和她同届不同系的学霸,“王淼,你今天上夜班啊?”钟艾笑着跟他寒暄了几句。
    季凡泽敛眉不说话,站在钟艾身边,一副好好先生的模样。可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场,强盛的,倨傲的,又对陌生人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哪怕是沉默的时候都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王淼条件反射地看向他,转而朝钟艾挤挤眼,“你男朋友啊?”其实这个问题根本无需回答,从两人十指交缠扣在一起的手便可窥一二了,王淼了然一笑,熟稔地调侃道:“你大晚上的不会是来医院秀恩爱的吧?”
    钟艾顾不上脸红羞涩,赶紧把季凡泽按到椅子上,对王淼说:“他手伤了,你给他看一下。”
    毕业后能顺利留在三甲医院的都是精英,王淼医术不错,看了看季凡泽的伤处,说:“应该问题不大,看着是脱臼了,要是不放心的话就去拍个片吧。”
    “嗯,那就拍吧。”钟艾应承道。
    季凡泽拿了单子去拍片,王淼跟钟艾拉起家常:“你最近怎么样啊?唉,其实当年我们都挺替你可惜的,你在班里成绩数一数二的,怎么就没留下来呢……”
    旧事重提,到底还是有些酸涩的,钟艾不自在地扯笑,故作轻松道:“人各有命呗,我可能和这里真没缘。“
    钟艾打马虎眼,王淼也不好深究。事实上,明眼人都知道,那是一场不公平的竞争,没有后台的努力和实力有时候就像纸一样脆弱,再美好的画面还是一戳即破。
    “你妈最近还好么?”王淼扶了扶眼镜,跳转了话题。
    钟艾迟疑片刻,脸上那抹强颜欢笑的意味更明显了:“她还行……身体好多了。”如果搁在三年前被人问起这件事,她肯定会比现在更尴尬,甚至会偷偷抹眼泪吧。
    医院的诊室设计都差不多,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有一道尖锐的声音从记忆里破茧而出,近到仿佛此刻就在耳畔炸响——
    “你们凭什么除掉我闺女留院的名额?!她哪里做错了啊?她哪里比不上别人?你们凭什么留下孟晴!我要见院长,你们都别拦着我,我今天非要讨个说法!”
    公布留院名单的那天,钟秀娟曾来医院大闹了一场。当然,她最终也没见到院长,更没讨到说法。撕破老脸哭到老泪纵横的结果,不过是让好事之徒看了场热闹,什么都无法改变。钟艾知道老妈难过、不服,却没想到这件事给钟秀娟带来的打击远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钟秀娟当天回家后一整天滴米未进,任徐海东怎么安慰她都无济于事,钟艾是她的宝贝,她的骄傲,可到头来两代人都输得那么难堪,让她情何以堪啊。当晚,想不开的钟秀娟突然昏厥了,被救护车送到医院人才抢救过来,也因此落下了高血压的病根。
    钟艾沉眉间,王淼大概也想到了相同的景象。当时他也在场的,确切地说,很多医生都在场。不过他不是看热闹的,他还劝了钟秀娟几句。
    讪笑两声,王淼不好意思地说:“咳,我好像提了不开心的事儿,你别见怪啊。每次校友聚会都不见你来,大家都挺关心你的。其实你现在蛮不错的,私家诊所比医院自由多了,我们还得轮大夜班呢……”
    扯回神思,钟艾摇了摇头,把那些腐烂的糟糕感觉甩出大脑。心知对方在安慰她,她索性作势一笑:“你说的也是。”
    嘴上说着,钟艾寻思季凡泽拍个片怎么去了那么久,她下意识地抬眸朝诊室门口看去。如果不是她突然抬眼,她根本就不会知道季凡泽这样静静地站在门口,站了多久。
    上一刻,她的声音,她的苦笑,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令这一刻的季凡泽有种类似窒息的感觉,他捏着片子的那只手隐隐发僵,薄薄的一张胶片仿佛陡然变得有千斤重,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治疗的过程很简单,确实只是脱臼了,王淼给他的手腕复位后,又开了一些外用药,便算完事。一对小情侣离开时,王淼不忘笑着感叹说:“你俩真般配啊。”
    “……”
    出了诊室,钟艾的面部表情好似还沉浸在刚才的话题上,一双杏眼微微耷拉着,手虚挎在季凡泽的臂弯上。
    “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宵夜吧。”季凡泽敛去眉目间的愁绪,波澜不惊提议道。
    “好吧。”一晚上糟心事儿真不少,钟艾也觉得她要靠食物治愈一下。
    “你想吃什么?”他问。
    “……”
    闲聊间,两人走到走廊转角处。
    拐过这道弯,就能离开这间令人处处感觉不舒服的医院了。
    抬脚,落脚,钟艾猛地顿足,“呃,对不起。”她光顾着跟季凡泽说话了,完全没注意到在转弯处,一抹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撞到她身上了。
    对方停住脚步、向后退了半步的那个瞬间,季凡泽下意识地拉了钟艾一把,刚想问她“碰着了没有”,他那双墨色的眼眸已忽地清冷下去。
    “哟,遇见熟人了。”孟晴站稳脚跟,饶有兴味地打量着两人。
    钟艾微微一怔,真是冤家路窄,她不想搭理这个女人,准备当做视而不见。季凡泽显然也有此意,他不拿正眼瞧孟晴一眼,握住钟艾的手欲走。
    殊不知,孟晴拦在两人面前,一点避让的意思都没有,她笑得张扬:“季总,你就这么怕我么?”
    一句话,季凡泽的眉陡然蹙起,寒冽如冰的眼神直插`进她的眼底,带着警告的意味,狠,利。
    而钟艾不由愣了愣,这话是什么意思?季凡泽为什么要怕她?
    就在她疑惑地仰头看向季凡泽绷紧的侧脸线条时,孟晴悠然道:“钟艾,今晚你故地重游,有什么感想?难过?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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