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孕事

    “殿下无须惊慌,琼浆玉露本非凡品,王妃内伤沉积,自然要先活血化瘀,方能康复。”李德忠冲着双目圆睁,几乎喷出火来的殷勋微微一笑,眼中颇有深意,说完了便告辞离去。

    “多谢公公提醒。”殷勋滞了一滞,有些将信将疑地扶着玲珑起身,脸色平静了不少,口却还是又痛又闷地几乎透不过气来。

    玲珑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只是脑子纷乱好似一锅浆糊,本不听不进他们说的是什么。口中不时地有腥味上涌,丝丝凉意自丹田而出,向周身漫延。

    恍惚间,身子是被人打横抱了起来,周身酸痛无力的她却连抬手攀住那人肩膀支起身子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自己像一滩烂泥一样地挨在那里。

    这幅样子必定是丑极了,狼狈极了,潜意识里像是有丛丛的怒意在升起,口却胀得难受,连着又吐出好几口深褐色的污血。

    说也奇怪,这血一吐出来,身上居然神奇地爽快了许多,好像手也不软,脚也不酸了,头脑也渐次清明起来,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清爽怡人。

    睁开眼,只见殷勋正把自己往床上放去,周围是她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下意识地揉了揉眼,再看时一切都好好地在那里。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喜悦骤然似海潮般涌上心头,那居然不是毒酒,真的不是毒酒

    她激动的去看殷勋,入目则是男子同样激动而兴奋的眼神。

    玲珑的身子已经靠在床上,殷勋却没有收回手臂,两个人呆呆地将这个姿势保持了许久,直到因为过久而使各自的躯体都酸麻到极点。

    殷勋终于长长舒了口气,一下跌坐在床前的踏步上。

    仿佛又经历了一场恶斗般,玲珑仰面躺倒在床上,浑身忽然没有一点力气,一动都不想动,就那么舒展地一直躺下去。

    活着,真好

    她第一次有了这样的念头,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明亮,那么生动。

    殷勋很没有样子地坐在踏步上,两条长腿直接横在地上。他的身子靠着床沿,手臂搁在床上,脸上满是汗水,眼中则充斥着兴奋和疲惫。

    两人就这样,无比激动而又疲力竭地在一片静谧中凝视着对方,仿佛呼不得,喊不出,却又含了泪,噙了笑……蓦地两只手几乎同时伸向对方,紧紧地攥在一起。

    这一刻,那么长,又那么短。长的仿佛一生一世,短得像是生死刹那。

    “真的,没事了?”良久,玲珑终于开口,还有一点不敢相信。

    “是的,没事了”殷勋语气平静,眼中已恢复了往日光亮。

    “然后呢?”玲珑犹带茫然。

    “管他呢。”殷勋一脸的无所谓。

    是啊,还有什么比活下来更好的?两人忽然相视而笑,带着释然,仿佛两个从战场上满身浴血卸甲归田的武士。

    又过了好一会,玲珑像是终于彻底地从这种坠入太虚般的感觉中抽离出来,她一点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眼神沉静而一派清明,“皇上这是何意?”

    适才李德忠宣旨的时候,口气分明透着森。怎么听可都不像赐酒那么简单。难道真是是自己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吓吓你,顺便给个警告,若有下次来的可是真的毒酒了。”殷勋面无喜怒言简意赅,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寻常的事,“父皇应该也很矛盾,明明介意,却又下不了手。算了,别多想了,我们以后小心些便是。”

    “看来,你很了解你父皇。”玲珑望着眼前的男子,眼中忽然涌上一层羡慕,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她似乎从来不知道父亲在想什么,记忆中父亲的一张脸总是透着冷峻和严厉,完全看不出那张脸背后的喜怒哀乐。

    她垂下视线,心里空落落的。

    殷勋见女子兀自低头出神,像是看出了她的惆怅,只淡淡地说道,“为臣子的,免不了会去揣测君上的心思。”

    天家早就没有什么人伦道义,父亲这个名称,仿佛早已留在很久前那个只能远远望一眼的明黄身影上。而他,宁愿只将那人视为君。

    一时间,两人各自伤神,半晌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接着只听白姑姑略带焦急的话音,“王爷,太医已经请到了。”

    殷勋忙站起身来,一面拉过锦被给玲珑盖上顺手放下帐子,一面转身去开门。

    来的是太医院院使陈太医,医术算得上首屈一指,前几遭也都是他前来给玲珑诊治。

    话说陈太医适才被火急火燎地请了来,一路只见齐王府上众人个个神色凝重,心里不由得暗忖起来……莫非,是那王妃有事……?

    可是自己明明记得很清楚,前儿过来的时候,齐王妃的内伤已经好了六七成,命应该无忧……

    正狐疑间,便见帐底伸出一只莹白修长的手。陈太医小心翼翼上前抬手一切。

    这指头一搭上去,面上的神色忽然有些不自然起来。

    一时凝神,一时蹙眉,一时又露出难以置信般的表情,好一会,都说不出个结果。

    “如何?”被他脸上的变幻不定搞得心焦气结,殷勋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俊朗的面容难掩关切,“到底怎么样?”

    “这……王妃脉象平稳,头前儿的内瘀倒是结散了,只是……”他顿了顿,似是仍有些不敢确信,又伸手搭了一会,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只是,下官这次诊出的……是喜脉。”

    “喜脉?”殷勋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而与此同时,只听那床像是颤了一颤,伸在帐外那只手立时便缩了回去。

    “喜脉?”殷勋又重复了一遍,面上有些发怔。

    “回殿下,王妃有喜已经一个月了,刚刚能诊出来。”陈太医又说道,一面小心地打量着殷勋的神色,心下未免有些不解,记得上次端王妃诊出喜脉的时候,素日优雅倜傥的端王一下子满脸是笑,那嘴可是合都合不上了。而眼前这位齐王殿下的反应可就有点……

    “你说是喜脉?”殷勋像是总算明白过来一般,蓦地展出笑意,仿似金辉灼灼穿透云层,光芒四,晃得那陈太医只觉目眩。

    “那王妃的身子,可吃得消?”这一句,却令陈太医陡然一惊,齐王的心思,未免也太快了一点。看他适才神色,该是由衷喜悦的,谁知竟还能在这样短暂的一瞬间冷静下来。

    原先抑在喉间不敢说的话,此时,仿佛更加难以开口,陈太医不觉冷汗直流,垂目不敢直视殷勋。

    “太医但说无妨。”见陈太医面带惧色,殷勋于是压抑着心头的紧张,温颜问道。

    “禀王爷,王妃此前身受重伤,下官恐怕,这……这胎儿,先天不足……”

    “你的意思可是,这孩子是保不住了?”殷勋骤然动容,眸色一派冷厉。

    “下官不敢妄言,这孩子若是调理得当,应该能保住,只是……恐怕出生后羸弱……或许……”陈太医再次将头低下,额角鬓边已是汗流涔涔。

    殷勋已然猜到他最后没说的那句话,或许,这孩子是养不大的……

    适才的喜悦,就那么一下子褪去,心头刚刚点起的一丝火光,也灭了,冷了,他的眼中尽是悲伤和失望,默默凝视着帐帘。

    帐帘的那一面,同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

    空气仿佛凝住了一般,滞得人透不过气来,这帐里帐外的两个人,明明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动都没有动,却能令人清楚地感觉到那来自浓重的悲伤的重重压迫,仿佛有巨石直冲顶梁而下。

    陈太医发现自己的浑身上下似乎都在止不住地颤抖,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他大着胆子,竭力按捺住心头的忐忑,躬身说道,“王,王爷……下官自当尽毕生所学,为王妃保全胎儿”

    “一切拜托陈院使”殷勋像是猛地回过神来,眼中立时像是有了暖意,目光殷切,“全赖太医妙手,小王感激不尽”

    “王爷这般说,可折煞下官。下官这就去写方子。”陈太医慌乱地答道,一面逃也似地一揖,便退到外面写方子。

    屋里又只剩下两人了,隔着厚厚的帐帘,看不到彼此。良久,殷勋终于一步上前,伸手挑起帐帘,只见帐中的女子,脸上一片青白,大滴大滴的泪自眼中滚落,只一眼,便令人揪心地痛。

    “孩子不会有事你也不会有事”殷勋俯身,大手轻抚着女子不见一丝血色的面颊,“我去让太医们通力合作,再遍寻名医……”

    玲珑木然地望了他,好一会,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般勾起嘴唇,露出一个凄切的微笑,“是书房那次……”

    明明像是痛如骨髓,为什么竟还笑得出来。原来,在她一心赴死之时,上天已悄无声息地给了她一个孩子,本以为那只是一次偶然的意外,谁知居然在上苑和宴会之前,他和她,已然骨血相连。

    可是,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她,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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