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苏娟都没意见,苏婉快活地笑道:“嫂子,你说真的?钱花不完我可以自己收着?”
    苏母去世时她才九岁,这么点年纪用不着什么钱,有人管着吃穿就行了,后头她长大了点,家境又拮据起来,仍旧只能供个吃穿,没余银给她和苏娟发月钱这种东西,所以十五岁了,她手里还没有属于自己的私房。
    苏娟没有说话,不过她在心里暗暗换算了一下,姨娘说过她的玉兰簪子值十两,那一百两可以买十根,这个数目很宽绰了,且钱花不完还是自己的,可以留着下回买点别的,她算完就也很满意。
    珠华点头笑道:“你们快成大姑娘了,该学着打点一下银钱,算一算简单的账了。等会到了铺子里,你们各人挑各人的,记得不能超过一百两,过了可没人给贴。耳铛项圈钗簪,你们自己琢磨着配,随你们爱买什么。”
    这样自己做主花钱的机会难得又有趣,姐妹两个立刻凑一起嘀咕商量起来,昨天的旧怨也忘掉了。
    苏婉道:“我要先挑个项圈,我以前那个小了,戴不上了,上面挂着的玉其实是好的,只要换个圈就又能戴了。”
    苏娟道:“我想多挑两副耳铛,这个分量小,肯定便宜,我能多买些换着戴。”
    孙姨娘立在一旁,心情很有几分复杂——照说她和大家比肩,也分的是一百两,该满足了,她确实也不是对分法有意见,而是因这主事分派说话的,一直都是珠华,苏长越在旁只是看着,一声也未出。
    不错,她有心理准备将换新主母当家。苏长越将要进入官场,不可能再分神把家事揽在身上。
    可是——这也太快了!
    过门还没满三天,这么个只比苏婉大一岁的新嫁娘,眉间稚气尚存,背井离乡,远嫁到此,却一点都不腼腆害怕,发号施令起来多么自然,气势简直当仁不让。
    她敢拿主意还罢了,决断还很正,出口就是定论,完全没有要征询别人意见的意思——就是这么办了,我通知给你,照办就行。
    五百两的款项流动,真的不是小数了,到她嘴里就一句话的事。
    孙姨娘心里的酸水溜溜地往上冒,却说不出什么来——她又没吃亏,能挑剔什么?难道嫌分她的一百两太多了,砍掉二十两才好?
    她站了一会也只能想:到底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花不完的居然还不要了,苏婉苏娟两个小丫头要什么钱,苏婉她不好管,苏娟剩的钱她回头得要过来,她给存着才好。
    唉,大爷也是难过美人关,看看这给纵的。
    ——珠华要知道她的感叹,得诚恳地说一句:她的胆气还真不是苏长越给的,或者说,大半不是他给的,而是来源于她失而复得的嫁妆,五万两在手,她是整个苏家最阔的人,张推官后给她置办的那一抬抬的嫁妆其实都只算小数,她要自己用也行,心情好愿意撒着送人也未尝不可,她这么有钱,她有什么忍气吞声的必要呀?
    闲话不提,该说的说了之后,众人便出门往族亲家而去。
    **
    一去上千里,安陆的风物与金陵比大不相同,不过有一点类似:金陵城内有秦淮河,安陆县内也有一条涢水,流域贯通全城,在县内行走,时不时能见小桥流水,平添亲切之感。
    拜访过族亲,送过致谢的礼物之后,苏家众人便直奔城中一家最有名的金玉楼而去。
    金玉楼建在安陆最繁华的一条街上,店面阔大,建有两层,一楼摆着的主要是些简单的金银钗饰及男客用饰,供囊中羞涩的普通百姓和男客挑选,略有些身份地位的女眷则都不肯站在沿街铺面里任过往行人打量了,于是二楼便专用于接待她们,上面的首饰种类也要精美齐全得多。
    迎客的伙计前日围观了苏长越的娶亲队伍,恰认得他,立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咱们县的传胪公来了,快请进!”
    再一看他背后跟着一串女眷,这都是可能的主顾,伙计笑容就更殷勤了,一边往里引路一边搭话,“不知是府上哪位要添置首饰?想添置些什么?请跟小的往这边来。”
    苏长越阔别一年多后功成携妻回到家乡,他心情是难得的轻松,和气地道:“都要添置,不过她们女人家的物件,我并不懂,由着她们挑罢。”
    伙计最爱听这话,当下便把苏长越引到一楼靠后的一间大雅间里——因二楼只接待女眷,男宾是不能上去的,请他在此稍候,然后再引着孙姨娘和珠华等往二楼去。
    到了楼梯口他哈着腰:“请贵人们随意挑选,小的就不便在此久留了。”他说着指了指从那边架子后绕出来的中年妇人,“那是我们的内掌柜,贵人们倘看中了什么,或有什么需要,都可和内掌柜说。”
    没人关心他的去留,女人进到此处地方,满目金玉璀璨,那是如游子归乡,鱼入海川,打从心底泛出久别重逢亲切激动之意,只有珠华还算淡定——她见识过比这些闪耀得多的珠宝,那主要来源于超越几百年的切割技术,此时的匠人手艺再高超纯熟也无法达到。
    珠华和苏婉苏娟都带着帷帽,此时一一取下来,珠华的容貌显露出来,与这富贵金玉之地起的是一个相得益彰的作用,美人气度越显高华,而瑰丽首饰更添价值。
    中年妇人的步子顿了顿,才忙走上前,态度不由恭敬,蹲身小心翼翼地道:“妾身姓林,贵人们请随意赏看,有什么需要都可以传唤妾身。”
    珠华点点头:“有劳你。”
    于是林娘子就确认了,这一拨女眷确以她为主,她就微微退后一点,和珠华保持着一个既不打扰她挑选饰物,又可以随时听到招呼上前解说的距离来。
    ☆、第109章
    挑选首饰是个很享受的过程,知道自己有一百两的充足预算可以花销就更是闲适又底气充足了,孙姨娘和苏婉苏娟眼神闪闪发光地走来走去,把所有摆出来的首饰看了一遍又一遍。
    珠华买东西不惯犹豫,看准了就下手,她早已挑选好了,坐在边上的小几旁喝茶等候。
    苏婉时不时拿不定注意了,就要捧着奔过来问她:“嫂子,你看这个怎么样?”
    珠华或点头或摇头,苏婉大半听了她的,偶尔会有点不同意见,和她确认道:“嫂子,你真觉得这个好?”
    苏婉买东西有一条衡量准则:往成熟了买,凡显嫩的哪怕她心里喜欢,也要忍痛放弃。
    此刻她捧到珠华面前的一对掩鬓就是这样,珠华看出她的纠结,笑劝道:“你喜欢才是最重要的,旁的管那么多做什么?别人想像你一样扮嫩还未必能够呢。”
    这似乎在理,苏婉就美滋滋去了,寻着林娘子:“掌柜的,替我把这个留着,我再挑一挑别的。”
    林娘子含笑柔声道:“姑娘只管看,这个我替姑娘先收在一边。”
    苏娟先是和孙姨娘凑得近,听她的主意,但孙姨娘的审美观太实在了,比如说一块十两的足金和一根五两重的金钗,两者的最终价值一样,那在孙姨娘眼里必然是选足金——做工和设计是什么,孙姨娘是不大在乎的,也很心痛要在这虚无缥缈的事物上花钱,她只觉得越重的才是越好。
    她给自己这么挑,给苏娟也是按这个路数来,没两回苏娟受不了了:“姨娘,这种我怎么戴得出去呀?也太俗气了,我不要。”
    孙姨娘道:“你小姑娘家家,光知道爱俏,懂得什么。你看你挑的这个,轻飘飘的哪用上多少材料,就要十五两银子,这种样子货有什么好。”
    “但我这个花样就是要镂空的,不然一整块显得多笨。”
    “镂什么空,这镂下来的料肯定是融了做别的去了,你还要替它出钱。”
    苏娟不耐烦地跺脚:“姨娘,你以前不是这样,怎么现在眼光变这么怪。算了,你喜欢你买好了,我的要自己挑,你别管我。”
    孙姨娘闻言心酸片刻——她以前确实不是这个审美,可这不是几年苦日子过下来了嘛,人受过穷吃过苦,自然就把那些多余的风花雪月收起来了,苏娟虽然是一道捱过来的,但她年纪小,体会不到大人没钱的压力。
    不过苏娟就是不听她的,她也没法,总不好在外面拧女儿的耳朵,只得先专心挑自己的去了,打算着待挑齐了再帮苏娟把个关。
    孙姨娘靠不住,苏娟自己一个人挑也没意思,犹豫了一会,她就跟着苏婉汇合一起来问珠华了,珠华便是觉得她有点小毛病,也不至于成心针对她,一样给了意见。
    楼上还有别的两三个女眷,林娘子游走在客人间,到她们这里时,适时地也参与两句,正讨论得其乐融融之际,听得楼板声响,有人咚咚往上跑。
    一般女眷不会发出这么大的响动,楼里本身的掌柜伙计也不可能这么失礼,当下楼上诸人都停了手里的事,奇怪地往楼梯口处望去。
    林娘子连忙福身致歉:“恐怕是新来的伙计不懂事,惊扰了贵客们,妾身这就去责管他。”
    她说着快步走到楼梯前,却见跑上来的不是什么年轻小伙计,而是个穿绸袍的中年男子。
    林娘子神色微变,忙迎下去,道:“当家的,什么事这么急?”
    那中年男子到她下一级阶梯时停住,用手掩着,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
    林娘子听罢,皱了眉:“……这是怎么说,往常不都是先送的图样册子过去的吗?”
    中年男子低声道:“往常那不是没有孕吗?现在怀了胎,自然金贵起来了,变着法要折腾起来了。行了,别啰嗦了,你快把人都请下去罢。”
    林娘子眉头皱得死紧,表情十分为难:“哪有这么做生意的,这也太得罪人了——”
    “那也没办法。”中年男子打断她道,“那主儿牛气得很,眼里揉不得沙子,特派了个嬷嬷在底下看着。不得罪客人,就得罪她,到时候她往王爷耳边吹个风,你我受不受得了?”
    林娘子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位小夫人,真会给人出难题。”
    “行了,你快些,别叫那嬷嬷等急了。”中年男子说着咚咚咚转身下楼。
    林娘子没法,只好转了身,重新回到楼上去,团团福了礼道歉,说东家临时有事,要关门歇业,无法再招待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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