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那么些人,张巧绸喝了药也不能起来,只能仍旧躺着,百无聊赖地装病,李妈妈和捧裙丫头都重新进去,做戏做全套地在一旁看顾安慰。
    捧裙丫头见张巧绸眉宇间满是不耐烦之色,想说个新鲜事凑个趣,就低低地道:“夫人,王妃身边不知怎么还带着一个十分美貌的小娘子来,不知是哪家的,以前从没见过。”
    这是平郡王府的内务,郡王妃在处理的时候带上外人是很奇怪的,张巧绸眼珠转了一转,脸色忽然就变了:“……是珠丫头?”
    李妈妈在旁点头:“是,应该是来看望夫人的,不过刚才夫人一直在喊痛,她大约怕烦着夫人,没有进来,只在外面等候。等夫人‘好’了一些,她应当会进来拜见的。”
    她那日碰见珠华之后,回来除了往郡王妃那卖了个好,当然也告诉了张巧绸,然后在张巧绸跃跃欲试要想办法把珠华找来给她点难看之际,费苦功劝阻了她——郡王妃很可能召珠华来问一问县主的近况,张巧绸能借着这个机会,和珠华和平共处,在王妃面前博个露脸岂不是比为难她,出一口无谓的气要强多了?
    张巧绸虽有不甘,但进王府两年,被环境教育,她毕竟成熟了点,知道些权衡利弊了,就不情不愿地听了。只是随后就出了事,她显摆首饰显摆出了麻烦,再顾不得别的,一心在应付眼前了。
    李妈妈此刻又低声劝着她:“夫人,稍后她若进来,您可万不要在这时候闹脾气。她算夫人的半个娘家人,便和夫人有些旧日恩怨,您是长辈,当着外人,她只有站在夫人这边的,她带来了县主的消息,王妃现在应当很愿意看见她,她说的话,王妃也会给两分薄面听进去,卫侧妃比您早进府好些年,在府里自有经营,您势单力薄,想避过这一劫不容易,现在能多一点助力,是最好了。”
    好——
    好、好个鬼!
    张巧绸粗口都快爆出来了,面色煞白,这回不是装的,而完全是从本心出来的了。
    若是几天之前她在府里看见珠华,那她不会有什么特殊感觉,顶多是遗憾她身份虽然高了,但是同时顾忌也多了,不能随心所欲地报复珠华罢了;但卡在卫侧妃流产,平郡王妃正在彻查元凶之后,就整个是一个要命了。
    张巧绸智商是掉线了点,但没掉到底,她自认在乡下住的两年已经完全偿还了害过珠华的过错,所以她对珠华毫无愧疚之心,但她内心深处清楚,她给珠华下药的事永远都在,不会因为她付出过代价就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抹去,逢着对景的时候,她可能要因此丢人吃亏的——这也是她控制不住总想找珠华麻烦的原因,嫉妒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珠华对她来说,已经变成一个罪证,她希望这个罪证最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
    这样她才能安心。
    可是她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她的噩梦先一步来了。
    张巧绸瞪着帐顶,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手揪紧了——外面那个好像跟她命中犯冲一样的丫头,她有没有把小时候的事告诉给平郡王妃?假如平郡王妃已经知道了她以前做过的事,那她还能说得清楚吗?
    ——原来你以前就给亲人下过药,那现在再给卫侧妃下药,岂不是很有可能的事?
    人人都会这样想的。
    就算没有直接证据,但人人都会把这当做一个间接证据。
    可是她真的没有干!
    她是清白的!
    张巧绸被巨大的恐慌摄住了心神,她无法再冷静思考下去了,她只能想,王妃现在还能来看她,还在外面坐等她的消息,那应该是还没有知道那件过往了?
    对,应该是她叫去报信的丫头去的及时,珠华还没有来得及说,不能让她开口,不能让她有机会说——
    她要装不舒服,要装得非常难过,让王妃根本没有心思去搭理一个外眷,最好马上让她滚蛋!
    张巧绸捂着肚子就在床上翻滚起来,这回的叫痛比先前大了好几倍:“啊,我肚子好痛,痛死我了,我不行了……”
    李妈妈和捧裙丫头都不知她忽然闹哪一出,按照原来的剧本,喝完安胎药后张巧绸应该慢慢好起来才是,毕竟她是个货真价实的孕妇,经不起太大的闹腾。
    这时只好带点茫然地配合,李妈妈一边赶着问:“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又压低声音,再问一遍,“夫人,出什么事了?”
    张巧绸无法回答她,因为她滚了几圈之后,发现从小腹里真的传出一股刺痛,跟着腿间感觉到一股湿润……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
    ☆、第116章
    张巧绸的动静传出来,外间最惊愕的是沈大夫——他能被平郡王府聘进来,医术自然是精湛的,早年在医堂里行医,治过的病人比一般人见过的都多,后来进到王府,呆过几年后,对这些贵夫人装病的把戏也是了如指掌,喊痛的声音是真的还是假的,他听两声就知道了。
    张巧绸现在的呻/吟声,和先前截然不同。
    她是真出了事。
    ——可,不应该啊!
    沈大夫心乱如麻地想,他是受了卫侧妃的好处,要替她做成这件事不假,可他没这么傻,马上就动手,张巧绸的胎相实则没有什么差错,想让她滑胎,就得下重药。但这位小夫人很显然知道自己没事,那一碗安胎药喝下去,反而出了事,她岂有不叫嚷出来的?
    王府行医自有法度,贵人的药渣是不会立即丢弃的,他如下重药那无法隐藏,一查就查出来了,得把自己赔进去。
    所以沈大夫今天只是掺了一点点不应该出现在安胎药里的物事进去,分量十分得少,查也几乎查不出来,张巧绸在胎相正常的情况下,绝不会有什么大碍。
    大凡贵人做戏,不会这么快就收手,那显得太假了,张巧绸这个不舒服,怎么也要再嚷几天,沈大夫还有机会给她再开几次方剂,到时候积少成多,他再不断地使用言语暗示,让张巧绸疑惑她是不是做戏做过了头,真的没留心对自己造成了什么伤害——贵人不事生产,本来体弱,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再加上肚子疼见了红的话本就是她自己放出来的,别人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也不会提出要细查,那时一套下来,才是水到渠成。
    他都计算得这么好好的了,所以这是为什么——
    “大夫,大夫,快进来看看夫人,她好像不好了!”
    李妈妈跌撞着出来,她是生养过的,比捧裙丫头先一步意识到了张巧绸的情况不妙,冲出来拉扯大夫,都没顾得上平郡王妃在座。
    倒是沈大夫虽然心乱,毕竟同切身利益没那么相干,还能想得起来向郡王妃看一眼,见她点了头,才匆忙跟着李妈妈进去了。
    张巧绸的状况是真的很不好了,沈大夫进去,嗅了嗅鼻子,直接闻到了血腥之气。
    这个出血量,还未把脉,沈大夫心中已有了数,待隔着帕子按住张巧绸的腕脉,脉相混乱沉弱——果然,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其实李妈妈自己也有了些预感,张巧绸的身孕不过两个多月,处在初期,哪里经得起什么消耗,只是她见沈大夫还在仔细摸脉,未免还要抱上一点菲薄希望,死死地盯住他,只望他能金口一开,说出一个“有救”来。
    沈大夫此时其实是在查张巧绸滑胎的原因了,摸了一会,他松了口气:万幸,脉相上显示她的体征没有忽然被什么寒凉或虎狼之物改变,问题不是出在刚才那碗安胎药上,他安全了。
    他这个表情落到李妈妈眼里,李妈妈误以为他是想出保胎之法了,忙道:“请先生快救救我们夫人。”
    有平郡王妃在外,沈大夫是不必先行理会她一个奴婢的话语的,只向她歉意地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出去,向平郡王妃禀报。
    “娘娘,在下观张夫人脉相,夫人不知为何,忽然犯了惊悸之症,她原本的胎相已甚不稳,再动起大惊大恐之情,心脉过速,不能自持,在下进去看时,已是晚了。”
    平郡王妃沉默了一会:“……孩子已经没了?”
    沈大夫低头应是。
    李妈妈从里间失态地追出来,张巧绸已经晕过去了,她没办法问,感觉自己像被蒙在一面鼓里,都不知怎么回事,假戏就成真了,只能揪住沈大夫:“怎么回事,我们夫人先还好好的,喝了你的药,反而忽然癫狂起来,你到底开的什么药?!”
    沈大夫镇定地道:“我开的自然是安胎药,至于别的,妈妈问我,我也不知,我是大夫,只能查症状。妈妈还是等夫人醒了,问一问夫人,到底为何生出这么大的惊吓来罢。”
    李妈妈又气又惊,张巧绸再倚赖她,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黑历史说给她听,她根本不知张巧绸和珠华间的实际冤仇,自然也不明白她是被珠华出现的时机吓的。
    沈大夫默然站着,心里有底得很。
    张巧绸当然不只是被惊悸流产了的,她单纯受惊吓,或是单纯喝下了那一点点不该喝的药物,都不至于落胎,至多是动胎气而已;但这两者相加到一起,互为催化,效果叠加,结果就控制不住了。
    但控制不住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查不出他的问题来,他只开了个头,根本还没来得及实际下手呢。
    他坦然地等待平郡王妃发话。
    **
    卫侧妃院里。
    “她已经落了胎?”
    老嬷嬷痛快地点头:“是的,娘娘!”
    卫侧妃在枕上微微支起身来,目光里都是惊讶:“怎么会这么快。”
    老嬷嬷道:“是有些快了,王妃现在那里坐镇,更详细的消息送不出来,暂时不知内里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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