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越很肯给她留面子,问了一句就不说了,在屋里走了走,把各处看了一遍。
    屋子里外皆是闻着微微辛辣的艾草味,地上泼了水,仔细洒扫过,这个天气干得快,已只看得出一点水渍了,剩的几样桌椅家具都由头至尾擦得干干净净。炕上放了垫褥又铺了细竹席,软和又凉爽,顶上挂了一层纱帐,织着并蒂荷花图样,帐尾掖在席子下笼得好好的,炕头上依稀能望见头并头放着两个竹编凉枕。
    珠华见他拿进来的包袱样子陌生,不似从安陆带来的,便扬声问他:“这是什么?”
    苏长越从里间出来:“先前领回来的官服,我明日去翰林院时要穿。”
    珠华不知庶吉士的官服长什么样,好奇地拆了布结,便见最上面摆着一顶乌纱帽,下面叠着袍服,抖开了一看,是一件青黑色圆领袍,通体素服,没有一般官员会有的补子,另还放着一根束腰用的乌角带。
    官场新人穿这样呀。
    珠华把袍服叠回去,道:“你明早就要去上值了?”
    “不一定,我先去看看,把假销了,若无事,应该能早点回来。”
    想到他要换官服,珠华挺新鲜的,和他笑道:“你明日起来叫我一声,我服侍你穿戴呀。”
    苏长越嘴角微挑,抬眼瞥她一下:“只怕你起不来。”
    珠华不服气:“谁说的,我可不赖床。”
    她这世晚上没得消遣,一直是早起早睡,作息健康得不得了。
    苏长越并不反驳,只是勾起的唇角却不放下去。
    两人正说着话,梁大娘来了,喊小荷去厨房帮忙端饭,又站在门槛外笑道:“大爷,大奶奶,天太晚了,没处买菜,就下了些素面,我一个老姐妹在隔壁吴大人家帮佣,见我们回来,从后门给我送了些她自己腌的酱黄瓜来,倒是鲜香爽口,凑合着把这一顿对付过去罢。”
    珠华笑应:“素面很好,天这么热,也不想吃那些荤的,大娘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婆子分内的事。”
    梁大娘说着,领着小荷走了,不一时端了好些碗面来,于是招呼着孙姨娘和苏婉苏娟一起,大家坐下来吃了回家来的第一顿饭。
    虽然简单了些,不过诸人又热又累,此时便做出一桌金玉满堂来,也是没有胃口。很快吃完,拎了热水来沐浴过,各各关门闭户,终于消停安歇下来。
    屋里仍旧飘着艾草的气味,幸而不算难闻,熄了灯,外头月色不错,隔着陈旧的雕花窗纱洒落进来,人在帐中,朦胧能望见对方的脸面。
    珠华想起先前琢磨的事,侧头道:“对了,两个妹妹和孙姨娘还和我们住一个院里吗?我觉得不大妥当——不过好像也没别的地方可以隔开。”
    她怀揣巨款,其实有想过要不要另买座大点的宅院,但再一想,苏长越面上不显,然而心底是个极有刚性的人,这点从他在父母双亡后无人监督督促,全靠自己的毅力从举人一路考到进士就能看出来了,估计不会肯用她的嫁妆;而苏家也没窘迫到揭不开锅得她救济的地步,家产发还后,正经还有点家底,她提出这点就更没必要了,她对物质上的需求本来也不是很大,必得居华屋穿美衣才行,苏家虽不大,正常日居是够用的,所以细思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确实不大妥当,我也想过。”苏长越大约是忙碌一天累着了,掩口打了个哈欠,然后才道,“所以我打算让姨娘和妹妹都搬到后面的后罩房去。那一排房子原先建的时候没有,后来家里人口多了,隔壁几家也有这个问题,才一道去县衙改了契,把后墙拆了扩建,多加了一排房舍,原是下人住着,不过因那一排屋舍是后起的,梁柱之类倒比我们院里还新,朝向也和正房一致,把家具全换了修整一下,给姨娘和妹妹住并不委屈。”
    那一排后罩房珠华只听说有厨房,便没绕过去看,不知是什么状况,听他说了便问:“三个人呢,再连上下人,够住吗?”
    “够,一整排都是屋舍,不像我们旁边还有个穿廊向后连着占了位置。不过后面右墙上开了道小门,厨房在后面,原为方便送煤送菜,妹妹们住过去,需得把那门洞堵了,不能再由人进出了。”
    他有主意就好办了,珠华便道:“好,我明天和姨娘妹妹说了,就着手找人来办。”
    苏长越却转头阻止了她:“你别说,这件事由我来说。”
    珠华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苏长越沉默了一下未答,珠华就明白过来了,孙姨娘不重要,但她才进门,就去让小姑子迁房,恐怕小姑子心里不舒服要对她有意见,由他这个长兄去说就没顾虑了。
    “……”珠华挺稀奇地眨眼,道,“这些你也懂啊。”
    苏长越失笑:“我又不笨,为什么不懂。”
    很有道理,珠华无法反驳。
    他没说什么甜言蜜语,但她想一想,却不由无声傻笑起来。
    两辈子没有被这么着想过,她真觉得她如果愿意,可以直接躺倒在苏长越的羽翼下,抱着嫁妆混完余生,一点脑子都不用动。
    苏长越问她:“还有事要说吗?”
    珠华以为他困了,忙道:“没了没了,我不吵你了,你快睡吧。”
    她哄过一段时间叶明光睡觉,此时顺手也去他胸口上拍了拍。
    然后被扣住,掀回来,按到细竹席上,跟着一具灼热的身体压了下来。
    珠华毫无准备,目瞪口呆:“……你、你不是困了吗?”
    刚才还听见他打哈欠来着,而且确实累了一天了啊!
    她话音刚落,便朦胧望见他又打了哈欠,微微的吐息都撒在她的颈项间了。
    但同时这么无间隙的距离里,她又不容错辨地感觉到他身体某处逐渐抖擞起来的状态。
    珠华不知该说什么,一时又囧又好笑,推他:“你明明困了,怎么还想——”
    “我就是想。”苏长越原来不想打哈欠的,没忍住,让她笑得也觉无奈,带点抱怨地道,“快一个月了。”
    珠华知道他说的时间是什么意思,船舱的舱壁不过一层隔板,隔音效果几近于无,床也是轻便的,根本不能有大动作;珠华自己大概是身子年纪小,没有多少渴求,一般亲密些就满足了,苏长越却是正值青壮,刚成亲开荤没几天就不得不憋了这么久,说起来,珠华也觉得难为他了。
    但她还是想笑。
    没办法——就真的是太好笑了啊。
    苏长越亲下来的时候她还笑得不行,又觉得他很可爱,在间隙里调笑道:“苏哥哥,你说——你要是在中途——睡过去——怎么办?”
    她意志坚定,硬是分了几段把这句话说完了。
    苏长越的手往下滑进她揉皱的衣襟里,用行动回答了她:“你试试。”
    ……
    清早。
    苏长越撩起纱帐,站在床边叫她:“珠儿,你说起来服侍我穿衣的。”
    被“试”完的珠华眼都睁不开,嘴唇微动,丢给他微弱的三个字:“自己穿……”
    苏长越其实已经穿好衣服了,闻言闷笑一声,不再吵她,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28章
    苏家的屋舍调整及修缮大约持续了半个月左右。
    苏长越说了后,苏婉和苏娟对于要迁到后罩房去并没什么意见——因为她们本就不大乐意再住在东厢里共用一间堂屋,安陆老宅地方阔朗,她们这几年都是分开住,已经习惯了有自己独属的空间,完全按自己的喜好布置屋子。这一回来,又挤到一起去,都正觉得有点别扭。
    后罩房起初建时是为了给下人住及放杂物,房舍便都是隔开了的,论地方比正院厢房要小些,苏婉苏娟各占了一屋,屋里分一明一暗两小间,两人牵着手去看了,开始有点遗憾,但随着添置的家具摆设一样样进去,房子一天比一天齐整,很有个闺阁绣房的样子了,便都开心起来,反盼着能早点搬进去。
    安陆老宅的房子大是大,可是那时候家里没什么余钱,好些小姑娘喜欢的好看物件买不起,光大有什么用呢。
    这半个月家里总有匠人来,珠华和苏婉苏娟都不便出去,珠华大半时间便关在屋里清点嫁妆,她那些嫁妆数量太多,大部分还在前院,她对着单子找能用上的,然后让青叶去拿过来。
    苏婉苏娟两个没事,也会结伴过来寻她说话,珠华本身倒无所谓,但苏婉第二次撞见她在点数嫁妆之后,就不来了,她不来珠华还没觉得什么,但苏娟也没有再来就奇了——她的东西在屋里摆得满满当当,苏娟两回来都是满眼羡慕放光,还控制不住摸摸碰碰的,明显是个很感兴趣的样子,她现在还住在东厢里,抬抬脚就过来了,怎会舍得不来?
    小荷机灵,往东厢送了一回点心,就有话来回了:“奶奶,大姑娘手里不是有上回买首饰剩的碎银么,她托了梁大娘,捡着门前有卖丝线绢花的婆子叫卖路过时,买了一大盒串珠和结实的丝线,哄着二姑娘在那里各串一副珠帘,预备着挂到新屋子里。因珠子是大姑娘出钱买的,二姑娘觉得得了便宜,就肯坐在那里一起串了。”
    她说着要笑:“我看二姑娘的样子,有点怕珠子不够,大姑娘抢先串完了,她没得串,所以顾不上别的,一心就在屋里串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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