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姑娘,慎言!”曹二奶奶忍无可忍打断了她,“你在这里信口胡说,想过后果吗?”
    孟钿呆了呆,反应过来了,她只是一时口不择言,不是真要牵扯珠华,这当口把珠华拉下水来,于她的目的没有好处,她又没证据,再严苛的礼法,也不能说看一眼都是错。
    就改口道:“我一时糊涂,说错了话,二奶奶别见怪。”
    隔壁的珠华从中得了灵感,再回想一下瑞哥儿和曹五的两句藏头露尾的对话,终于意会过来了——登时好气又好笑,瑞哥儿这小子,说糊涂连她都蒙住了,说聪明罢,又从开始就没找准人,真该让曹二奶奶好好打一顿屁股才是,她等下一定不去求情。
    因分了神,隔了道墙,她听到的动静又原不大清楚,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是听到孟钿哭哭啼啼下跪要舍身为妾的进展了。
    珠华不太在意,家里弄进个原定为“妻”的妾,这得找上多少麻烦,勇毅侯府要有这个意思,开始就直接提出了,既然当时没说,现在也不会同意。
    果然,曹二奶奶断然拒绝,并且不再理会孟钿的任何纠缠,直接让人把她拉走,孟钿要哭闹,曹二奶奶身边的大丫头直接道:“我劝姑娘消停些,难道必定要堵了姑娘的嘴,让府里上下人等都看着,姑娘才觉着风光?”
    孟钿毕竟不是真正的市井泼妇,人少时她敢对着曹五破釜沉舟,真要在那么多外人下人面前如此,她丢不起这个人,一路呜咽着不情愿地走了。
    接下来响起的,就是——
    啪、啪、啪!
    声音之响之脆,珠华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下意识站了起来。
    不是吧,玩真的啊?
    她以为曹二奶奶说揍一顿只是嘴上放狠话来着。
    “呜呜,娘,我错了,呜呜……”
    “二嫂,是我的错,你要打打我罢,瑞哥儿这么点大,别把他打坏了。”曹五绕着圈子求饶。
    “这么点大,就敢这么胡闹,不好好教训一顿,将来还不知做出什么事来!”曹二奶奶的声音杀气腾腾。
    她一边打,还一边训斥,“我知道你鬼灵精,嘴上认错,心里不当回事,幸而你五叔只是脑子不大好,人还不坏,没闹出事来;要是别人哄你呢,你也听他的哄,再去骗人?”
    说一句拍一下,极有节奏。
    “脑子不大好”的曹五委屈地道:“二嫂,我也没想干什么,先头的孟姑娘是我娘给我挑的,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想自己选一个,才拜托了瑞哥儿——我只想看一眼,唉,还看错了。”
    他口气怅然得不得了,一时都忘了再给瑞哥儿求情。
    瑞哥儿不服,呜呜哭道:“哪里错,我姐姐最漂亮,五叔没眼光,下回再也不给你看。呜呜,娘轻一点,我好痛。”
    曹五道:“我又不是说这个错,和你说不清,算了,你靠不住,下回我也不会再找你了。二嫂,你轻些轻些,不能再打了。”
    珠华想着不给说情,真听到瑞哥儿在那里呜呜哭,还是忍不住,何况曹二奶奶没护短,她不多的一点恼怒也散去了,走过来劝:“二奶奶,算了,瑞哥儿痛了一回,该记住了。”
    曹二奶奶是真打,就这一会功夫,手心也拍得发麻了,这才就势下坡,把瑞哥儿拎起来,道:“姐姐不嫌你烦,哄你半天,你怎么回报的?好好道歉!”
    瑞哥儿抽噎:“姐姐,对不起……”
    曹五也被压着道了歉,闹腾了一番,总算差不多了局,曹二奶奶携着珠华出去,曹五有点磨蹭地跟在旁边,踟躇不去,曹二奶奶察觉到,转头瞪他:“你胡闹得还不够?还要做什么?”
    “我想问这位奶奶一句话。”曹五红着脸道,怕被撵走,他赶着道,“你家里还有妹妹吗?姐姐也行,没成婚的那种。”
    珠华微微睁大了眼,忍笑:“……没有,我只有一个弟弟。”
    曹五脸垮了,整个人都写满了哀叹。
    他萧瑟地站在原地,目送珠华和曹二奶奶远去,瑞哥儿捂着屁股一拐一拐地出来找他,还打着哭嗝:“五叔,呃,糖,多多的糖。”
    曹五道:“什么糖?五叔心里只有黄连。”
    瑞哥儿呆住片刻,放声要哭,曹五手忙脚乱地忙哄他:“好了,好了,明天给你买。”
    瑞哥儿这才消停了,他小孩子心思有限,顶着张大花脸又笑出来,道:“五叔,你要记得呀,我把糖分姐姐一半,姐姐就还喜欢我了。”
    曹五酸酸地看他一眼:“……哼。”
    **
    花宴过后,客人们陆续告辞。
    头回出门,苏婉苏娟两个平顺地过来了,珠华遇着点小波折,终究与她本身没有要紧干系,便也不往心里去,坐在回去的马车里,听着苏婉苏娟的叽叽喳喳,于下午时回了家。
    ☆、第139章
    珠华等在门前下车的时候,正好见到梁大娘从隔壁走了回来。
    隔壁住的也是个官员,姓吴,年纪挺大了,总有五十上下,现在鸿胪寺任右寺丞。
    珠华到京城的头一天晚上吃过他家厨娘送来的酱黄瓜,之后闲时问梁大娘打听了一下,听完后,忍不住对吴大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怎么说呢,隔壁这位吴大人的生平就三字:不逢时。
    吴大人当年也是科举三关闯上来的,三十六岁以进士入仕,起点算不错了,但运道却好像被天意黑过,刚结束两年观政,该着选官了,任令还没下来,他父亲殁了。
    没得说,只能回老家去守丧丁忧,好容易三年熬过,收拾了行李,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找关系跑官,家乡又传噩耗,这回是他母亲没了。
    好了,又是一个三年,接连六年弹指而过,吴大人已经四十四岁,这个年纪才从官场起步,无论如何也是晚了,好在他当年的同年有混得还不错的,拉拔了他一把,给他补了个缺,吴大人兢兢业业,做了几年,总算将将爬到了六品的位置上,说出去不是个芝麻官了。
    “奶奶和大姑娘二姑娘回来了。”
    梁大娘手里抱着个酱色的小坛子,笑着上来打招呼。
    苏婉好奇地往她手里张望:“大娘,你拿的什么呀?”
    “酱黄瓜。”梁大娘把封口开启了一点给她看,“吴大人要外放了,他家开始在收拾东西,我听到动静,去和我老姐妹聊了几句。吴大人这一走,她不能再在吴大人家帮佣了,也在收拾家什,一些多余的吃食不好带走,就送了我,她做这些佐味小菜的手艺比我好,还有一小坛酸笋呢,这个天吃最开胃了,我家去拿个坛子再去装。”
    听到酸笋,珠华不禁有点馋起来,天气一天热似一天,正经菜式她渐渐不大有胃口了,就想些爽口的小菜吃。
    便道:“好是好,只是不能总白拿人家的东西,小荷,你去找块尺头给大娘,算是我们的回礼。”
    梁大娘一边笑一边跟在旁边同她们一起进门:“这感情好,我替我那老姐妹谢谢奶奶了。”
    珠华想起那吴大人就觉得他怪倒霉的,顺口问道:“大娘,你知道吴大人要外放去哪里吗?”
    “说是要往哪个州府做知州去了。”梁大娘压低了一点声音,悄悄笑道,“据我那老姐妹说,他家老爷是眼看着晋升无望,不打算再往下熬了,想谋一两任外放,做个父母官,得点实惠的。”
    京官外放,不是犯错被贬的话,自动升一级,这位吴大人原来的官职是六品,知州是五品,看着是升了一级,其实等于不升不降,平级外调,单从这点看,也可看出吴大人确实混得不怎么得意了。
    不过知州是父母官,掌一州县权柄,与吴大人原来所在的主要管着一些礼仪事宜和外邦敬献的鸿胪寺比,油水是要丰厚得多了。吴大人这是在权和钱之间,选择了后者。
    珠华心中一动——吴大人已经将五十了,再在知州上混个两任,他将来还可能回京来吗?
    就问梁大娘:“大娘,吴大人是哪里人?这一出去,恐怕很久不会回来住了吧?”
    梁大娘道:“是山西的,吴大人这一辈是肯定不回来了。他家即便小辈出息,以后能把官做回京里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听着,他家房子都打算卖了,正寻摸中人经纪呢。”
    珠华心里略定了主意,不再说话,进屋里去换了家常衣裳,歇了一刻,算了算家用账,看小荷检查了一番两个小丫头在家守门时做的一些杂事,又教导了几句。
    小荷正说着:“你们该自己学着有点眼色,不要事事都等人拨了才晓得动。比如这两盆花,早上摆出来一会罢了,后头太阳烈了,就该移到廊下面,怎么现在还在院子里摆着?”
    从翠花改名叫翠桐的小丫头小心翼翼地道:“我想着主子们要赏,没敢收起来。”
    “你这木脑瓜,你去看看,那花叫晒得蔫头耷脑的,怎么赏,还有什么好看的?”
    “……我就去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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