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德殿。
    沈润正在处理如山的奏章。
    成安悄悄地进来,悄悄地奉上一杯茶,再悄悄地退出去,大气不敢喘一声。
    过了一会儿,手中的朱笔缓缓地停了下来,沈润的表情阴郁了一瞬,又慢慢缓和下去。他回京许久了,她都不曾遣人来问一声,他也没有去凤凰宫见她,就算见面,他也不知道现下他该对她说什么。
    他之前就预言过,她亲手杀掉晏樱,心里定不会好过。晏樱也是真的狡猾,既然想死为何不自行了断,反而千里迢迢来到箬安,送上门去被她杀,她亲手杀了他,她就一辈子忘不掉他了,死人就是有这么强大的威力。
    晏樱心里一直有她,这他早就知道,而在除夕夜,发生的种种让他确定了晏樱也是在她心里的,尽管他们在彼此心中的分量大不过权势,可依旧是仅有的、无可替代的。
    沈润轻轻叹了口气,他不是嫉妒,只是因为心凉有一些难过。他和晨光相处了十几年,从最初对她的自以为是到后来他开始用心去了解她、理解她,他现在已经很懂她了,她没有爱,她对权利的欲望大过一切,尽管她说过她喜欢他,可她也会喜欢一只猫、一样瓷器,甚至是一道菜,他曾为此不忿,觉得她没有把他放到特殊的位置上,后来他接受了,谁叫他离不开她。
    他曾以为至少在众多人里他是最得她心的一个,他说服自己安于这个位置,只要她心里再无他人,她不爱他也认了,帝王寡情,她既做了帝王,凉薄寡心再正常不过,他若想常伴在她身边,就要接受这一点。然而在那个除夕,他确认了他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在她的心底早已经有了一个地位特殊的人,而那个特殊的人不是他。
    他想,她对晏樱是有情的,尽管她亲手杀掉了晏樱,这对一份爱来说极其讽刺,可从情感上,她是爱的,她不是没有感情,她只是给了别人,之后又将她的感情湮没了。
    和死人争高低,还是被她亲手杀掉的死人,这样的行为低稚又可笑,沈润知道,也承认,可是让他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又做不到。
    他不是嫉妒,他只是难受。
    笔尖抖动,落下一点朱红色的墨在白纸上,他回过神,终于丢了朱笔,端起桌上的茶杯,浅啜一口,试图将窒在胸口的闷气咽下去。就在这时,成安进来,小心翼翼,赔着笑脸:
    “殿下,竹阳公主来了。”
    一语未了,沈卿懿挎着一只小提篮从外面走进来:“哥!”
    沈润微怔:“你怎么来了?”
    “我是你妹妹,还不能来看看你?”沈卿懿佯作不悦地道,把小提篮放到桌上,掀开,笑说,“奶豆腐和羊乳糕,我亲手做的,给你尝尝!”
    沈润望着盘子里的糕点白花花一片,散发着浓郁的奶香,笑了:
    “你做点心的手艺是越来越厉害了。”
    沈卿懿得意地扬起了眉:“这是阿翎外放的时候我和当地人学做的,好吃,你尝尝。我听说嫂嫂最近都在寝宫,懒怠动弹,想来是身体不适,我特地做了很多,等我走了以后你拿去给嫂嫂也尝尝。这是用羊乳做的,益气养阴,对身体很好,嫂嫂若是喜欢,我就再做些送来。”
    沈卿懿的挂念让沈润的心微暖,同时也听出了她话里的重点,他看了她一眼:“你做的你怎么不自己送去?”
    “嫂嫂那样勤谨的人却把凤凰宫关了,定是很不舒坦,我就不去打扰她了,你是她夫君,这种时候该多关心她。”
    “夫君”二字让沈润沉郁的心里升起一丝讽意,他又没有名分,算哪门子的夫君,他坐下来,淡声改变了话题:
    “怎么没把芃儿和瑶儿带来?”
    沈卿懿知道他在回避某些问题,没再继续,笑说:
    “他们爷爷带他们去钓鱼了。哥,阿翎什么时候能回来?”
    “再有个三四月吧。”沈润咬了一口奶豆腐,不是很喜欢,意兴阑珊地答。
    “这么久?!”沈卿懿有些失落。
    沈润瞥了她一眼:“你们又不是刚成亲,孩子都满地跑了,才分开多久,至于这么想他么?”
    “我和他成亲这么多年,朝夕相处的,都习惯了,突然分开,自然是要想的。”
    沈润正在心里想她成亲了年纪大了也变得不知害臊了,只听沈卿懿接着说:
    “之前嫂嫂和你分开的时间还没有我和阿翎分开的时间长呢,嫂嫂不是照样很想你。”
    沈润心头一跳,他很不相信,却又想相信,过了一会儿,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她会想我?”
    “想啊。”沈卿懿点了点头。
    “你怎么知道?她说的?”沈润语气生硬地追问。
    “嫂嫂又不是那种会把心里话往外说的人,怎么可能会说?但是我知道。想念一个人是能从眼神里看出来的。”沈卿懿笃定地道。
    一腔酸意不受控制地冲撞了上来,沈润冷笑了一声:“可能她是在想一个人,至于那个人是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沈卿懿看着他蓦地阴沉的脸,忽然问:“哥,你知道凤凰宫的事一传出去,朝中的人都在议论什么吗?”
    沈润有些惊讶她在深闺之中居然也听说了凤凰宫的事,又一想此事朝中高官皆已知晓,她会听说也不奇怪,只怕现在整个箬安城的人都知道了。晨光她根本就没有刻意隐瞒凤凰宫的杀戮,让凤冥国人知道敌方的统治者死在凤冥国的皇宫,这自然是有目的的,他明白这一点,心里面却很不痛快。
    沈卿懿见他不答又面露郁色,继续说:“朝中人都说,你现在的地位算稳了,陛下对新人没兴趣,你的劲敌又死了,司浅大人和嫦曦大人过了这么多年还只是臣下,只有你日夜陪伴在陛下身边,过个几年,说不定你就成了太子爷的爹爹,可不能得罪了你。”
    沈润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不是沈卿懿平常的口吻,皱了皱眉:“秦朔跟你说的?”
    “是他说的,我去探望舅舅和舅母,正赶上他在家。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陛下的身边只有你了,你还不趁这个机会想办法牢牢地抓住她的心?整日在嘉德殿批奏章,也不去嫂嫂面前多给她看几眼,你这么体贴,给她时间缅怀别人?”沈卿懿的语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沈润被刺了心,带着薄怒,别过脸去道:“想办法去抓来,这么勉强的一颗心,就算抓来了,又有什么趣?”
    沈卿懿瞅着他,哼了一声:“你就嘴硬吧,即使是普通夫妻,成亲多年,也要想法子稳住对方的心,更别说那是陛下,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子嗣成群是凤冥国人心之所愿,你想想你从前七十二妃的光景,陛下身边只有一个你,是陛下亏了。”
    沈润狠狠地看了她一眼:“我哪有七十二妃?你别胡说!”
    “五个总有吧?”
    沈润不说话。
    “朝外,陛下不是非你不可;朝内,陛下弃了你,至少凤冥出身的官员会雀跃欢呼,你要想清楚,不是陛下离不开你,是你离不开陛下。”
    “谁说我离不开她?”沈润恨恨地道。
    沈卿懿乜着他,凉凉地问:“你离得开?”
    沈润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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