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已有两百多年,都城应天建城历史悠久,皇城古朴大气,处于应天的正中,廊楼相通,青墙碧瓦,富贵自是不用多言,却也不失婉约典雅之处。
    晨起五更钟,朝臣便会自东门入朝,直奔金銮殿而去。
    这日早朝完毕,身穿白中带金色四爪蟒袍的孝亲王朱禅正跟工部两位官员谈论皇帝寿辰修缮御花园的事宜,忽然随身侍从功成走过来耳语一句,他微微皱眉,脸色平静地寒暄道别后出了宫门上了马车。
    孝亲王府里早就有人跪在迎客厅前的空地上,垂着头默不作声。
    朱禅下了车进了府走到他面前寒声问道:“人不见了?寿城的分坛也被毁了?”
    “王爷,属下办事不理,请王爷责罚。”阿明抬起头来眼中尽是懊悔,一脸的络腮胡子无比颓废,神色说不出的苍白。
    “你把人弄丢了还敢在本王面前出现?”朱禅冷冷道,语带阴寒,一脚把他揣倒在地,“竟然连寿城分坛都看不住,为本王办事不尽心尽力者该如何,你是知道的!”
    “扔入万蛇窟中受噬心之苦。”阿明声音颤抖不已,向前跪爬两步,道:“王爷,阿明一直对王爷忠心耿耿,还请王爷给阿明一次机会将功补过......”
    “将功补过?”朱禅冷笑,“你跟了本王这么久,翅膀硬了呀,竟然敢自作主张派人刺杀多铎?你好大的狗胆!若是被人知晓了,这便是影响两国邦交的导火线,你还嫌康亲王府的人找不到构陷本王的机会是不是?”
    阿明低头不敢言语,朱禅又说:“机会可以给你,但是那个静怡,不能再让她成为你的牵绊。”
    阿明一听此言心里凉了个透,连忙磕头说:“是阿明该死,阿明不该不听王爷的话,动了妄念,一切罪孽皆在阿明身上,甘受王爷责罚。”
    “要么杀了她,要么留点什么记号来长长记性,”朱禅说道:“本王不希望连养一条狗都比你忠心,比你会办事!”说罢一拂袖便往自己的山青花芳阁而去,走了未走上十步,便听得一声苦苦压抑的惨痛呼叫,他脚步一顿,对跟在身后的功成说:“把那罐治伤的白药拿去给他用。”
    “是。王爷,要不要让人再仔细找苏珊姑娘呢?”
    “不用。李达航大婚那日,她定然会出现的。”步出游廊便是一条幽深小径,小径尽头是一所小书斋,书斋前有一人工湖,湖上假山堆叠,石缝间长满青青蔓草。
    朱禅站在湖边负手身后,功成知道此刻不宜打搅,自觉地退到一旁,良久才听得朱禅轻叹一声,说:“你说的,字字句句我都记得,也都照样做了,究竟还要等多久你才会来看一眼?”
    细碎的话语散落在凌乱的秋风中,听起来居然有了那么几分凄凉意味,功成眼前浮现出罗霞那张妩媚的脸,精明外露的眉眼,心里暗叹自己的主子原来并不怎么喜爱这样的女子,反而对远在天边的人念念不忘。
    那苏珊到底去了哪里?
    应天城南郊有一姜家村,村子四周溪流清澈延绵灌溉十余里,远看稻田如画,溪水成渠,曲折其间,常闻得流水声、风声、鸟鸣声,相互应和的声音有如天籁。
    姜家村里有间客栈,恰恰位于姜家村靠近官道的地方,来往客商、赴试应考之人犹多,生意很好。
    对,就是有间客栈,你问我这客栈叫什么名?不是早告诉你了吗?
    有间客栈,梁柱是顶好的梁柱,瓦片是上品的瓦片,可是再好的梁柱瓦片也经不起五六十年的风吹雨打呀!
    如今掉漆的掉漆,漏雨的漏雨,那些称得上是历史文物的雕花木梁不知道还能不能熬过下一个春秋。
    老板娘自称是一个女人。
    一个相当吝啬、算盘打得叮当响的女人,她正拨弄着算盘珠子,字字清脆地说:“住柴房每日一钱银子,一天三顿饭八十文,煮药用的水费、炉费、柴火费一次共三十文,借去我一套秋衣和一套夹袄算便宜点就三钱银子好了……总共住了十天,姜二儿,总共是一两五钱,你一个月的工钱是两钱银子,扣掉伙食费,算一算哈,你要还清这钱还得无偿替我干半年的活儿……”
    姜二儿苦着脸说:“掌柜的,你能不能算便宜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我这不是想给咱客栈积点福吗?”
    “我没有妨碍你啊,就连反对都没有。”她睁大了眼睛认真地说,“你积你的福,我做我的生意,河水不犯井水。等她病好了,醒了,知道你如此为她,感恩图报以身相许,说不定你还能娶上一门媳妇呢!”
    姜二儿涨红了脸:“掌柜你乱说!我姜二不是这样的人!”说着气冲冲地拎着茶壶给那边的客人冲水去了,还不忘回过头来说:“掌柜欺负人,我以后不给你当人偶般画了,画得丑死了!”
    她气结,抓起算盘就像砸人,可又想着砸坏了多不划算,最后只得悻悻地放下算盘冲着姜二儿的背喊道:“你的画才丑,你自己长得丑又不承认事实,还污蔑你姑奶奶,我以后画猫画狗都不要画你。”
    姜二儿咬着唇,脸色青得难看之极。
    另一位伙计姜龙仓跑过来拍拍他的肩,说:“又跟你嫂子怄气?你知道的,她一向如此……”
    “一向如此没心肝。”姜二儿说道:“本也是落魄之人,怎就半分同情都没有?要不是看在她愿意嫁给我哥冲喜,我还真不当她是嫂子,我哥第二天就死了,现在想来都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去去去,口没遮拦乱说话!”姜龙仓朝着他的脑袋给了一个巴掌,“你嫂子是在关心你,要维持生计,多养一个人谈何容易?”
    “姜龙仓”她喊姜龙仓过来,皱着眉看着账簿,“这两天用早饭的客人怎么少了这么多?”
    “你没听说?”姜龙仓跟姜二儿一样是姜家村里的年轻小伙子,为人直爽嘴快,“旁边百子巷新搬来一户人家,是个生面孔的年轻女子,租了隔壁的隔壁姜大虎家的铺子,把它一分为二硬是弄出两个隔间来,一边卖烤红薯什么的,另一边摆了张桌子专门帮忙写家书,听说是那女子的丈夫,但是只在早上坐一个时辰,说是晚了些要回去做饭给娘子吃,下午去种菜种红薯什么的。”
    她想了想,拿出一点碎银子,“去卖个红薯回来,然后再去写封家书来。”
    “家、家书?我的家人就在姜家村啊,写什么家书?”
    她瞪他一眼:“没家书?那就情书好了!反正我要看看这个人到底上过几天学堂!”
    “现在太、太阳很猛……”姜龙仓结巴道,心里暗悔自己刚才到底是那根筋不对了,竟然替这女人说话。
    “有吗?”她拉长声音,“我只看到客栈太旧,没有银子修缮,请的伙计又太多……”
    “我去,”姜龙仓一拍桌子,“我去不就行了嘛,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掌柜的等着哈!”
    当姜龙仓苦着脸拿着烫手的红薯和一卷画轴回来时,正好是黄昏。
    她接过红薯,嗅了嗅味道,眼中的疑惑更甚,把红薯掐开两半,热辣辣地咬了一口,味道果然很好,是糖心的,心道怪不得那些客人都跑去吃红薯去了。
    她正发怔的时候,听得姜二儿一声怪叫,说:“哇,嫂子,这仙女怎么长得这般像你,竟然从那么高的仙宫飞身跳下,是嫦娥奔月吗?不对,方向不对呀……”
    她悚然一惊,抢过画幅一看,整个人呆住了,一手揪住姜龙仓问道:“这画是谁给你的?是不是一个俊朗的贵公子给你的?”
    “贵公子?”姜龙仓诧异道。
    姜二儿伸手放她额上一探,对姜龙仓说:“没发烧,应该脑子还没坏。”
    “快说!”她气急败坏。
    “最多也就是个落魄书生,穿着那长衫又黄又皱的,模样倒是还过得去,就跟我哥俩差不多。不过他的夫人倒是很可爱的,眼睛水灵灵地这么一瞅,就直直地看到人心窝里去了……”
    她拿着画轴拔腿就往外跑,姜大虎家的铺子已经关了门,她又气喘吁吁地跑到玉指巷,来到一户新涂了漆的人家门前。
    还未拍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略带愠怒地说:“你给我下来!你再不下来你等着瞧我怎么治你……”
    “不如,你爬上来抓我?”女子笑嘻嘻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娇憨任性,“枣子很甜,不摘它会坏掉的。来,乖嘛,张开衣袍接住好不好?”
    “不好!”可以想象说话人铁青的脸色,“你马上给我下来!”
    “不要。你怎么好意思生气?你这回骗得我那么惨,我还没跟你算清楚账呢……”
    她摇摇头,笑着伸手拍门。
    说话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片刻,门咯吱一声开了。
    “果然是你。”她松了一口气,微笑着说:“也是,除了你,还有谁会把我画得这么丑?”
    多铎也笑了,打量了她一番,道:“许久不见,你看起来活得比谁都好,”说着把门关好,回头喊道:“静怡猴子,还不赶紧下来看看谁来了?!”
    经年的枣树有合抱般粗壮,茂密的枝叶间白色的身影利索地爬下树来,静怡抓着衣裙兜成一个小兜里面装满了青中透红的枣子。
    静怡闻声而来,一见面前的女子,不由得“啊”了一声,手一松,枣子掉了一地。
    顾不上捡,她呆呆的问:“你、你没有死?德婉?”
    德婉微微一笑,“静怡,我没有死。不过,只是想不到会在这里再见到你们。”
    多铎戳了她的眉心一下,“发什么呆呢?赶快把枣子捡了,泡壶茶来,刚才的事回头再跟你算。”
    静怡不好意思地笑了,多铎带着德婉到院子里的凉亭坐下,德婉看看院子里的两处菜地,再看看多铎一身洗的发白的粗布长衫,随意绾在脑后的黑发,朴素无华,不见半分贵公子的习气模样,那眉眼依旧朗然,黑眸有如星子幽远深沉,薄唇噙笑,但是再也不见往常的玩世不恭之意,笑容很坦然,没有保护色,没有伪装。
    “真没想到,你和静怡能做如此的平常夫妻。”她感慨,“一月前听说你遇刺,还没和孙菲菲拜堂便去世了,我还难过了许久,今天才知道你为了静怡,原来可以做到这一步。”
    “山不来找我,我便去找山。”多铎说道,“她向我靠拢太辛苦太难,那不如我向她靠拢,反正,除了这个人,我也没有什么不能失去的。我多铎本就没想过要借爱新觉罗这个姓氏飞黄腾达,我的母亲,便为了所谓的权贵、汗位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难道我还要重蹈覆辙?”
    这时静怡把枣子和清茶捧了上来,坐下给他们倒茶,一边说:“德婉,我听说你从宫里最高的地方跳下护城河,所有的人都以为你死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十五岁时曾到异地的舅舅家住了一年,陪伴祖母替父亲尽孝,舅舅家住在江边,平日事忙无暇管我,于是我偷偷学会了游泳,一年后父亲把我接回,是以无人知道此事。”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和赵续睿的婚事一拖再拖,我也知道他心中无我,可父母那边又不愿意开罪赵家,赵续睿也不愿明说伤我。偏偏我自己心里总存着一丝侥幸,以为他对孙菲菲只是一时的迷恋,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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