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仍千丝万丝,到东城时,日色已幕。
    长街清冷,寥寥无人,从信府的巡守卫们穿过干干净净的街口,至行书院前,不少人会转头看一眼守卫森严的书院大门。
    此地本为从信府行宫旧址,百年前改为书院,虽是旧址,但建筑半点不旧,一经书院改造,别具雅香。
    只是,书院两年前便不教书了,现在多用来作从信府招待往来贵客之用。
    眼下八都军使虽未到齐,但来得早的几个,近些时日已在这开了不少会。
    巡守卫们脚步未作停顿,离开了书院。
    他们走后没多久,一队长长的华丽轿子从另一道宽敞长街走来。
    不同寻常出行的轿子,这些轿子颜彩鲜活,挑金缠纱,轿子旁各跟着娇俏伶俐的小丫鬟。
    轿队至书院前的空地上,一个个衣着轻薄的香艳美人自轿被牵出。
    有些美人日日都来,有些则是今日头一次来。
    她们低垂着头,自偏门迈入书院。
    有高有矮,有丰腴,有单薄,任人挑选。
    隔着几排建筑,换了一身衣裳的夏昭衣和支长乐叩响临江旁最高大的酒楼。
    天光还没有全沉,酒楼大堂只点着两盏灯火。
    店里生意并不好,掌柜亲自招待,将他们迎上楼。
    夏昭衣要的是两间上房,掌柜的进屋后殷勤将铜平桑木凳拉出:“姑娘坐,热水和汤茶很快便送来。”
    支长乐推开临水的窗子,清寒江风带着雨水吹来,颇是舒爽。
    他望了一圈,对夏昭衣道:“好一派风景!”
    夏昭衣走去,风吹她的碎发,窗外江景入眼,烟雨朦胧,一幅山遥水阔的诗意墨画。
    “这里观景一直可好,最好看乃冬雪之境,”掌柜的走来说道,“客官自永安来,定少见这般大的江潮吧?”
    “倒是经常见,”夏昭衣笑道,“五湖四海,我去过许多地方。”
    “厉害呀!”掌柜拱手,“姑娘年纪轻轻,眼界气度远超他人!”
    “那边的码头好大。”支长乐看着前面说道。
    夏昭衣循目望去,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偌大空港比长街还要冷清,旁边泊着两艘大船,其一艘船上幽幽亮着盏渔火。
    “对的,可大了,”掌柜的上前,“此叫戏龙渡,是整个游州最大的渡口,鼎盛时,此地往来都是船只,可热闹了。”
    “现在怎么没人了?”支长乐问道。
    “哎,归官府了,行人游客皆不得过,此江如今是官府的江,”说着,掌柜的往另一边指去,“从那开始,往这一片,这两日全是货船,两位客官来得晚了,若是早点,便可见此地近千官兵搬运货物呢!”
    “那应当很壮观。”支长乐说道。
    掌柜的心里呵呵两下,才不觉得这样的“壮观”是什么好事。
    伙计端来上好的青香山银针茶,随后是饭菜。
    掌柜的再客套一番,告辞离开。
    掌柜的妻子一直侯在楼下,终于得见掌柜的下来,她赶忙上前:“怎么样,身份可疑不?”
    “人就是做生意的。”
    “听说口音是永安的?”
    掌柜的点头。
    “那就是宋致易的人,咱们不能包庇,我还是去找官府说声!”
    “哎呀,你少给我多事!”掌柜的拉着她,“咱们来单生意不容易,他们出手不小气!”
    掌柜的拿出一锭银子:“当年也没见这么大方的客人!”
    “有钱没命花,我看你怎么办!”妻子夺走他手里的银子,“要出事了,我可不管你!”
    伙计在房留了两盏烛灯,支长乐嫌光线太黯,又多点了两盏。
    夏昭衣吃的东西不多,吃完,她便在旁看地图。
    支长乐喊来伙计收拾东西,回来在夏昭衣不远处坐下,目光也落在她的地图上。
    少女看得很认真,她手有一支很细的炭笔,她轻轻地在地图上勾勒,或沿着山川脉脊缓移。
    “今日进城所见,形势委实严峻,”支长乐小声说道,“如果我们要打听商会,怕是会很难吧。而且,想得到他们的信任,将比平日更难。”
    “嗯,会很难。”夏昭衣看着地图,随口说道。
    支长乐托腮帮子,轻轻叹了一声。
    他们这次来游州,目的简单又纯粹,只是来看商会,买商铺,入商行的。
    这是游州,仄阳道在北,至屠在西,是通往仄阳道和七月道最近最快的路。
    西北战场战线时时吃紧,这些年,各地仁人义士都在捐赠,但所捐之物,已越来越少。
    前线艰难维持,后方战乱不休,烽火连年,夏昭衣不想再依靠赵宁的商道,这次来游州,一是开辟自己的商队,二是截断李据的人。
    至于田大姚,至于宋致易,她压根不想跟他们有半分交集。
    之前连日赶路,加上青香村是个闭塞之地,所以,若非赵宁的信,他们甚至都不知道田大姚的八都军使要来游州聚首。
    而八都军制,是田大姚当前最为看重的军改,所以对于从信府的管控,想也知道将会多严。
    天色越来越黑,外面的梆子敲响。
    夏昭衣无声收拾好东西,身说道:“支大哥,我先出去了。”
    “嗯,”支长乐也身,“你切记当心,若是丑时还未归,我便去找你。”
    “别,”夏昭衣肃容,“我不一定丑时回,但我绝对不会有事。”
    “可是……”
    “梆子声走远了,”夏昭衣看向外面一眼,“支大哥,我走了,切记别来找我。”
    夏昭衣先去隔壁上房,换了一身轻便行事的夜行衣后,她并未从房门离开,而是直接开窗往楼上翻去,最后倒挂着檐角挺腰而上,身手灵活的上了高处飞檐。
    这家酒楼是江边最大最高的,眼下立足高峰,一览群山,偌大从信府在她眼似变作一副不规整的棋盘。
    疾风掠来,她垂于身后的马尾飞扬,明眸扫过城池,最后落在灯火最通明处的一条长街。
    隔得虽远,却好似能嗅到撩人香气。
    那些璀璨灯火,明辉盛筵,织锦出一处温香软玉的销魂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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