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的公园之中。
    少年和金发的妇人静静对视。
    五十年?
    夏极沉吟了下,他算算时间,感觉也差不多,毕竟他以夏景和噩梦夏景的身份在星空里厮杀的时候,确实过去了很长时间。
    再看到面前的凯莉,看到她的神色,他忽地明白了什么,露出微笑,然后抬手轻抚在这金发妇人的头顶。
    虽然无法做到令一人长生,但让她回归年轻还是可以的。
    瞬间,
    根根华发变青黛,眉间枯皱如山沟的皱纹也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抚平,泛黄甚至起斑的皮肤也在恢复青春时候的活力,变得充满元气而柔滑雪白。
    中年美妇的脸庞也在迅速变化,这一刻...似乎是掌管时间的神明对这位宠儿逆向拨动了时针,而使得曾被时间侵蚀的一切得到了恢复。
    凯莉察觉了自己身体的变化,再看向身后的儿女。
    男人女人眼中,自己那年迈到快要进入棺材的养母正在变得年轻,他们都忍不住显出极度的震惊之色。
    这等神迹发生在眼前,他们难以想象。
    而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养母所等的那名为庄盘的人竟是真的存在,而且还是...神明!
    “神!!”
    男人双膝一软,跪在雪地里。
    女人也跟着拜下。
    夏极轻轻抚摸了下凯莉的头发,温和道:“人生若是能够重来,那么当是没有遗憾...你已经重来了,这次好好过,过的幸福点,你该有自己的家人,但这些家人并不包括我。”
    “庄大哥。”凯莉震惊地感受着自己身体上发生的一切,越发明白面前的男人和她彻底是两个世界的人,当初这个男人之所以走入她所在的面包店,也只是个极度偶然的事件而已。
    “欠你的青春,还了。”夏极确认了一些事,就准备离开了。
    “庄大哥...”凯莉道,“能陪我走走吗?”
    夏极看着她哀求的神色,温声道:“好。”
    凯莉转身看向身后的儿女道:“你们先回家吧。”
    男人女人看着这比自己还年轻许多的养母,心底实在是充满古怪,但两人对凯莉都充满感激,也都是视之为亲生母亲,自然孝顺也听话,便是纷纷回去了。
    大雪里...
    夏极和凯莉走在一处。
    两人聊了许多。
    凯莉心底虽然失落,但夏极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帮助她化解心结。
    凯莉好歹是历经世事的老人,许多事自然看开了,也明白这个名为庄盘的男人身怀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使命。
    两个月后。
    凯莉已经心满意足。
    夏极带着她去到了很多地方,聊了很多事,然后将她送回了养子养女的家中,转身一步,踏入虚空,消失不见。
    ...
    ...
    夏极虽然离开了,但他知道自己还是沉沦在苦海之中。
    他独自流浪在这个空荡荡的、已经辨不清真假的世界里。
    他走过了许多地方。
    天南海北。
    天涯海角。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寻求那“一念超脱”的“一念”求而不得,便是欲念成执,深藏心魂,植根入底。
    如此一来,这些深深植根的欲念反倒是没有那么跳脱了,仿是沉浸了下来。
    只不过,他看似正常,但心底却反倒是被【异道】【万道】【焚道】的三种欲念支配了。
    至于表面,或是已经成了三者的平衡。
    而这些年里,通过半条魔龙、三种道以及一些其他因素,他也逐渐了解到了关于第五境,以及后续境界的一些信息。
    说起来,每个境界的名字其实很多,不一而类。
    因为这些境界似乎是由无数复杂的不同的境界综合而成的,这些境界有人类的,甚至还有非人的,有曾经的佛道各自的修炼体系,又有不同的神明自己独创的修炼体系。
    所以...
    名字相当多,相当杂。
    这完全是无数的修炼体系融合起来的,却又被一一归在了同一境界之中。
    除此之外,夏极隐隐猜到“山之宇宙”入侵了这个“人间宇宙”,那么...原来“山之宇宙”里的一切修炼体系也被融合了过来。
    如果说境界,简直就是一个迷宫,一个大杂烩。
    对于这一点,夏极非常理解。
    人间修炼体系的混乱就可以说明。
    但是,他所了解的有关境界的信息,却是最顶级的。
    第五境,可以名为道念。
    四境的终极,乃是呈异景,之后神魂出窍,彻底摆脱身体的束缚。
    五境时候,便是纯粹的神魂状态修行。
    神魂修行什么呢?
    难道只是从天地之间汲取力量,施展神通么?
    固然,这是一种用法,也是不少修炼体系所侧重的。
    但夏极知道,这不是最顶级的五境的修炼方式。
    真正的方式为:神魂离体,一念为重。
    这是以神魂之身,开始修念。
    念有许多,其中最强的则是道。
    所以,五境的终极,就是道念化域。
    化域之后,人就可以在绝大部分极端环境里存活,这就是夏景和噩梦夏景能够飞到月宫的原因。
    而第六境,则是名为念种,或是道种。
    念成种,则可以在极端环境里存活。
    第七境,名为念花,或是道花。
    种成花,则可以在空间里任意遨游。
    第八境,名为念果,或是道果。
    花成果,则可在任何维度之间行走。
    越往后的境界,夏极越是只知道一个大概,因为这些境界明显是受到很大限制的。
    而第九境,他依然不知,任何地方也没有提,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九境,就是终极。
    夏极现在的境界,虽说是第五境,但是...因为苦海所带来的“最初之因”的缘故,他已经收获了这个境界修行的所有要素。
    可以说,无意之间,他已经在苦海里跨过了第五境,而即将彻底到达第六境。
    也正因如此,他无法得到脱离苦海的一念,却得到了自己的欲望。
    欲望,何尝不是属于自己的?
    既然属于自己,何必要摆脱?
    夏极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但他却很苦恼,因为他寻不到挣脱苦海的办法...
    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在这个世界已经度过了整整一百年了。
    ...
    ...
    而就在一百年的这天,世界忽地开始变淡。
    夏极并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的感觉,而像是在沉沦向更深的梦境。
    空间,剥落,消失了。
    夏极感到自己站在一片迷雾区域中。
    这迷雾,有些类似早晨的雾气,并不算诡异,只给人一种薄如细纱、天色未明的感觉,设置人心底生出自然而然的平静感。
    从高处俯瞰,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这些灰色里带着强烈的令人平静的因素,让人生出一种“就这样吧”的感觉。
    “这里是哪儿?”夏极走了两步,心底却生出了一种自明之感。
    这是更深层次的苦海。
    苦海,某种程度上也和大海一样。
    海面固然波涛汹涌,无风三尺浪,但海下却是静水流深,平静无比。
    所以,在这里,他感受不到之前那许多欲念的膨胀,只感到一种平静,和之前欲念的加固。
    他已沉入海底。
    按理说,这是“万劫不复”了。
    但夏极却觉得本该如此。
    无论是【异道】、【万道】还是【焚道】,都是顶级之道,他坚持这些道,又有何错?
    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他还可以通过“签到”来界定时间。
    在苦海表层,一年的时间相当于人间的一天。
    但在这里,夏极隐约觉得时间的比例要进一步扩大,或许要度过更长的时间,才能相当于人间的一天。
    这个时间可能是十年,可能是百年,甚至是千年。
    在灰雾里站了一会儿。
    他一念化域,唯我独尊之道形成的唯我之域扩散而出。
    再一念,灰雾便是随他心意而动。
    再一念,灰雾开始消失。
    所有力量都在。
    但芥子世界还是无法开启。
    和在苦海表层一样。
    夏极了解了自身的情况后,开始往前走去。
    他是格外好奇,这个苦海的海底会有什么。
    忽地,不远处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屋子。
    那屋子似乎是煮熟了的,由饭团构成,正散发着腾腾的清新米香,气味诱人。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正趴在房子上,在啃着房子的瓦片,他啃得特别开心,特别满意。
    每当他啃完房子的一砖一瓦后,那些砖瓦就会自动添补起来,恢复原状,由此......这个房子是永远不会被吃光的。
    夏极从这房子边走过,看了一眼,心底有了猜测。
    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他继续往前走。
    又一间屋舍出现在他面前,
    屋舍里飞舞着一个又一个的美人,而有一个男人正在追逐着这些美人。
    美人们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螓首轻舞,柔荑摇摆,雪足踏跃,缠身的丝帛在霞光里舞动着,蹁跹缥缈,恍若天女。
    男人双眼闪着色欲的光华,不知疲惫地追逐着这些美人,看起来很是欢乐。
    夏极瞥了一眼,继续往前。
    接下来的一路,他又看到了许许多多极具冲击力的房屋。
    这些房屋给人一种梦境的感觉。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食欲、色欲,各色欲望本就是扎根在人心底的欲求,梦到岂不是很正常?
    但又不全是。
    因为梦境大多是碎片化的,而这里却完整的很,甚至形成了沉沦在苦海深处的房屋,自然不会那么简单。
    夏极思索着。
    他继续往前行走。
    隐约之间,他感到自己在这里也有一个屋子。
    他走了很远很远很远,周围的屋舍越来越少,地势也似乎越来越高。
    终于,他停在了一个极高处的农家小院前。
    强烈的熟悉感从心底生出,他双手放在门扉上,往里推开...
    然后,他走入其中。
    当他走入,院子里的花忽地开始绽放,一切生命开始繁衍,继而...各种生命随着他的心意而生出,无论是人间有的还是人间没有的。
    再接着,万物又如被橡皮擦掉一样,在飞快褪去。
    【异道】创造,【万道】赋予规则,【焚道】毁灭...
    这就是他现在的欲念。
    也是他的家。
    过了许久...
    门外忽地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夏极愣了下。
    “这里居然还有人来拜访?”
    他回过神来,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气质极为独特的女子。
    而那一双深邃,古老,甚至容纳了整个广袤星空的眸子正静静看着他。
    她周身散发着神秘幽远、星河静淌的意味。
    而轻吸一口气,隐约还能闻到她周身散发的淡淡的香火味儿。
    是的,是香火味,而不是香水味。
    “好久没人来到这边了。”女人微笑着看向他,“今后就是邻居了。”
    夏极道:“你好,我叫庄盘。”
    女人笑道:“这里名字都只是称号...你可以叫我白斗。”
    白斗?
    很奇怪的名字。
    “白斗姑娘,这里是哪儿?”夏极开门见山的问出了问题。
    白斗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笑了起来,然后道:“抱歉,我很久没听人称我姑娘了,所以觉得有意思。”
    她虽然如此说着,但并没有生气,显然是因为“邻居”的缘故。
    两人走在灰雾里。
    白斗道:“这里是阿赖耶识海,是苦海的最深处,在这个地方的存在,无论是什么,都是被永困的囚徒。”
    阿赖耶识?
    夏极看过很多书,自然知道阿赖耶识是什么。
    这涉及佛门所说的九识。
    所谓九识,指的是: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阿摩罗识。
    前六识任何人都可以很清楚的意识到。
    第七末那识,则是苦与乐的轮回,亦即便苦海的念,或是之前的海面。
    第八阿赖耶识,又称藏识,这是对诸多欲念的贮藏记忆,即成“业”。众生的习性由此生,而这也是轮回的种子。
    所谓善恶有报,便是指藏识中善恶的种子在因缘成熟时会显现,就象种子遇到合适的环境就会生根发芽。
    这里又是苦海的深层。
    第九阿摩罗识,则是觉识的本来面目,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生不灭,它超越了苦与乐,所以不在苦乐中轮回。
    如此类推,这就是那能够跳出苦海的一念了。
    当白斗点出此处的地名时,夏极已经明白了处境。
    阿赖耶识海...
    这是欲念的最深处,是所有识生出的种子。
    无论这是何等种子,只要不是阿摩罗识,就被判定为是阿赖耶识。
    他的异道、万道、焚道...自然也隶属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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