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好的宣纸上晕开墨迹,笔尖转开,谢远闭上眼睛,按了按太阳穴:“没事,只是有些头疼,你把那日开的药取来。”
    书童点点头,一脸的信服,转身就出去了。
    谢远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隐忍的痛苦来,他缓慢的走到床榻前,也不敢坐,只是侧身挪了挪,半靠在了床沿,微微喘息了一下。
    那日,他是初次和人……也不知道事后竟然会这么疼痛,好在管家不在内院,书童只是个半大孩子,并不晓事,才让他瞒到如今。
    但是这几日疼痛愈演愈烈,连入厕都成问题,还要强撑着不被人看出异样来,实在有些撑不住了。
    谢远也不知道他分了两份药方买到的药材会不会让人看出问题来,毕竟他只懂些粗浅的医术,但是这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再有十来天就是春闱,无论是父亲还是叔父,都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如果因为这种事名落孙山,真的是对不起列祖列宗了。
    谢远深吸一口气,对造成他现状的罪魁祸首不免更恨了几分,尤其对他做出那种事后,这人还摆出一副无辜至极的样子来,好像生怕他赖上他似的。
    想起这人,谢远就要动气,只是一动气就牵连到后边伤处,着实疼痛难忍,谢远皱着眉头,缓了几次才缓过来。
    毕竟是男子,那日两人又是一同酒醉,吃亏只能证明他体力不如人,他也做不出什么争辩之事来,不过断交是一定的。
    正想着,书童拿着两包药材就进来了,他小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公子,这药上没写用法呀。”
    谢远道:“拿来。”
    接过药材,谢远从床头摸出了一块锦白的帕子,慢慢的从两包药材里挑出治伤的药材来,书童看得奇怪,不过却一句话也没说,安静的站在一边。
    谢远把他需要的药材挑出来,其实他也不知道后面的伤需要用什么药,不过他想着,总归都是外伤,殊途同归。
    “三碗水煎成一碗,半个时辰,文火。”谢远简单的吩咐,书童接了包好的锦帕,连连应了好几声,然后就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谢远有心想看看后面究竟伤成什么样了,因为之前明明已经干了,今天早晨起来却觉得湿漉漉的,他疑心是伤口开裂,谢远是个再正经不过的读书人,自己给自己看那处的伤口什么的,只要想想就觉得羞愤不已,但是对身体的担忧还是占了上风,他颤着手去解自己的腰带。
    就在这时,刚刚才出去的书童去而复返,听到脚步声,谢远立刻触电似的收回了手,心跳如鼓,想到自己刚刚在做的事情要是被人看到……谢远咬牙,冷声道:“何事回来?”
    书童的声音里带着一点为难:“公子,那位侯公子又来了……”
    谢远怒火上升:“让他滚!”
    ☆、第73章 正德荒唐
    说是这么说,不过那人气度不凡,书童得了吩咐,还是委婉的说:“我们公子最近闭门用功,不见外人,侯公子还是……”
    他也想不通,这人自称举子,但明明春闱在即,不用功也就罢了,还天天来他们公子这里点卯,究竟为的是什么?就算谢家有些势力人脉值得讨好,但春闱总还是要靠真才实学的吧?会写诗又不代表能做文章。
    朱厚照不清楚他的腹诽,不过接连来了这么多天,都被拒之门外,再不知道这是谢远故意的,他就是傻子了。
    朱厚照觉得很委屈,虽然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谢远的身份故意接近他的,但是在和他相识的这段日子里,他也是真的被他的君子之风给折服,承认了这么一个朋友。他很少有朋友,那些伴读侍从一流他看不上眼,同宗的兄弟又大多忌讳着他的身份,很少真的把他当成兄弟看待,他对谢远,是真的很上心。
    书童见他面色不好,其实心下也纳闷,公子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地很好,脾气也好,之前从没见公子发过那么大的火,之前还好好的,只是那日从春江苑回来之后,一提起这人,公子就要生气,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得罪公子了。
    “我们公子要准备春闱,可能这十几天都不会有空了,侯公子若是有心,等到殿试过后再来吧。”
    春闱就是会试,通常常只录取前三百位,而天下举子何其多,所以常常要刷下一大批人,会试通过才能参加殿试,但是书童显然对自家公子很有信心,认为他一定能通过会试。
    若换了旁人,肯定要被斥一句轻狂,但是谢远,连朱厚照都觉得,如果谢远不通过的话,那他的主考官肯定是瞎了眼。
    考前用功这种学渣才会做的事根本不能和谢远联系到一块去,朱厚照知道这是书童的推脱之辞,他沉下脸来,认可谢远这么一个朋友不代表就要无条件的迁就他,尤其他还莫名其妙的想要疏远他。
    “多日不见谢兄,我只是想看看他过得好不好罢了,谢兄才华横溢,料想耽搁一时半刻也不会误了什么。”朱厚照眉眼飞扬,书童无端端的感觉到一股寒气从脚底上升到头皮,麻得不得了。
    书童把手里的锦白帕子攥得紧了点,说道:“侯公子还请不要为难小的了,公子不想见您。”
    朱厚照心中一滞,正待再问,忽然鼻尖动了动,视线落在了书童手中包着什么的帕子上,“这是药材?谁受伤了,还是他病了?”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朱厚照干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把下摆撩高,越过书童,趁着院子里的护院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拔腿跑进了谢府,这里他之前来过一次,所以很顺利的找到了方向,一路飞奔到了谢远的房门口。
    他这举动实在太无礼,护院们反应过来,立时要来抓他,朱厚照不以为意,在谢远门外大声的叫道:“谢兄!谢兄我进来了,你怎么了,你是生病了吗?”
    这时管家也赶来了,他身后跟着气喘吁吁的书童,谢家的院子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的,原本护院们见他进了自家公子的内院,还有些踌躇,怕冲撞了谢远,但是管家过来后,当即沉下脸下令,把朱厚照先抓出来再说。
    朱厚照左闪右避,他学过武,但是因为吃不了苦,只会一点花架子,不过这些护院大多穷苦出身,没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之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几个招式下来,双方都打出了火气,出手渐渐重了,厚重的拳头砸在身上,又多又密,雨点似的,实在疼得受不了,朱厚照何曾受过这样的罪?嘴里叫着谢远的名字,也渐渐变了调,带着压抑不住的痛叫。
    “够了。”依旧是独属于谢远的冷冷淡淡的声音,门吱呀一下开了。
    护院们不敢不听吩咐,立时停手,朱厚照假装没听到,一拳狠狠打在刚才出手最重的那个护院脸上,然后他就听见谢远轻轻的咳了一声,这声音微弱,他心头一跳,转过头去。
    谢远仍然还是那个谢远,端正俊逸的脸庞,微微负手站在那里,好似一朵空谷幽兰。
    但是朱厚照被吓到了,他见过的谢远,从来都是色若春晓,风光霁月,但是今天的谢远不但面色苍白难看,眼下还有浓浓的青黑,看着就像久病缠身的样子,看他的眼神更是冷漠。
    “谢兄……”朱厚照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现他一点也不喜欢谢远看他的目光,让他的心一寸一寸的凉透了。
    “你走吧。”谢远看了朱厚照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说道:“今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离开。朱厚照见状,心知有异,连忙叫道:“谢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与我断交,也要给我一个理由才是啊!”
    他这话其实说的也没错,但凡朋友绝义,总要双方对面,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断得莫名其妙或是不够彻底,都是麻烦。
    但是这种事情是可以当着人说的吗?谢远气得眼前发黑,只以为朱厚照是在明知故问的羞辱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做过什么事情,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再多言。”
    他冷声说完,还要往房间里走,后面忽然传来一阵撕扯的痛苦来,他脚下一软,竟就这么绊了一下,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他动了动,然后就没能再爬起来。
    朱厚照是被人从谢府里丢出来的,如果不是谢远强撑着一口气让人把他放了,老管家都想把他捆起来上私刑。
    这是什么人才能干出来的丧心病狂的事情啊!撕裂的伤口,满身青青紫紫,而且那处的伤,那处的伤……什么也不知道的谢远甚至都没有清理,因为太过疼痛,如厕困难,他这几天一直没有用膳,也不知道喝白粥,就这么熬,没病也熬出病来了啊!
    看着谢远长大的老管家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谢远身上的伤被他全部算到了朱厚照身上,他已经在算计着等这件事的风头过去后,怎么不着痕迹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除了大夫,没人知道这件事?”谢远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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