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撤军?”金奉烈猛地回头,突兀的声音在营帐内爆起,他一把将跪在地上,身着厉国官服的传信使拎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那瘦得衣服都晃荡的传信使浑身哆嗦:“铎月颜真可汗帅军攻打上都,大王要王太子立即班师回国,解上都之围!”
    金奉烈顿住,双眼睁得满是血丝:“你说的都是真的?铎月在打上都?”
    传信使连不迭地点头,抖抖索索捧着手里的金牌递向金奉烈:“这是大王的金令,此事甚大微臣岂敢乱言。”
    金奉烈松了那传信使,从他手中接过金牌,看了一阵,一脚将传信使踢翻在地:“可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此时哪有收兵的道理!”
    这时,同在帐中的前宁王凤麟敏锐地问那传信使道:“你方才说铎月的……颜真可汗?不是啻天可汗吗?”
    那可怜的传信使从地上巍巍爬起来,给金奉烈跪好:“不是啻天可汗了……是他们的新可汗颜真可汗!两个月前啻天就已殡天,不过当时铎月正在和邻国因疆土纠纷开战,未免军心动摇,铎月秘不发丧,直到半个月前他们战事得胜,才公布消息!”
    金奉烈脸色泛着森森冷气:“是乌穆?”
    传信使听出金奉烈声音里的恨意,畏畏缩缩地顿首:“是的……正是他们从前的守灶之子,乌穆王子。”
    “他也继位了……”金奉烈喃喃自语,捏得拳头咯咯作响:“他是故意的!我厉朝与他铎月往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他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候攻打上都?他明摆着就是想替徵朝这边解围!哼,他倒是会守望相助!”
    凤麟身侧的苏策不无忧虑道:“铎月国得胜回朝必定士气正盛,如今攻打上都,国中的精锐一半都在这里,上都危急矣!王太子殿下应当早日帅军回国以解上都燃眉之急!”
    听了这话,扶文国的那个壮得像大陀螺的主将立即色变,两步到金奉烈面前:“王太子你可不能现在撤军,我们眼看就要剿灭徵朝的主力了!”
    金奉烈粗眉深锁,怒不可遏地看向大陀螺:“还不都是因为你贪图那云城、辉江、白都三城才耽搁至此?信守什么半月之期!”
    大陀螺语塞:“那、那王太子的意思是?”
    金奉烈脸色黑得赛锅底:“纵有不甘,难道本太子能弃国难于不顾陪你打这不义之仗?那日若是你不给那人解药,一切早就尘埃落定了!”
    凤麟幽幽道:“这么说,王太子不打算报当年西赵选婿的屈辱之仇了?”
    金奉烈沉目愤恨,像是陷入剧烈的思想拉锯,最后遗憾而恨恨:“若是那日不给他解药,他早已经死了。”
    凤麟道:“那样也似乎太不足以泄愤了。王太子当年赌上颜面轰轰烈烈去西赵选婿,以为稳操胜券必然锁定胜局,结果折戟而归,受尽多方嘲笑,此仇岂能草草了之,应当让罪魁祸手一败涂地加倍奉还!”
    心高气傲的金奉烈最听不得这些,牙关紧咬。
    凤麟道:“机会难得啊王太子,这次大王让王太子相助扶文国,乃是为了牵制徵朝的军力南移,以图蚕食徵国北部州县。王太子兴师动众不远千里领兵来到这里,如果现在回去,岂不是和那西赵选婿一样,一无所获,只怕又多了一桩让人嘲笑的把柄。说句不好听的,我们随同王太子来一趟,无功而返也是脸上无光。”
    大陀螺和他的部下连连点头:“是是是……”
    金奉烈冷瞥了大陀螺一眼,转过来问凤麟道:“那本太子还有机会吗?”
    凤麟道:“有!”
    金奉烈目光炯炯看着凤麟,呼吸逐渐急促。
    苏策会意,看着金奉烈和大陀螺,提点道:“二位应该立即合力出兵,打得对方措手不及,立刻拿下云城!”
    大陀螺道:“可是我之前和他们说好了半个月,可是现在才过了九天……”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金奉烈拿刀一样的眼睛剜了他一眼:“还等什么半个月,愚蠢!还等什么等?这时候杀进云城、辉江、白都正好可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你一样可以占领三城!你没见我父王已经来催我还师了吗?我们如果今日就打,这时间本太子还可以奉陪得起!”
    大陀螺若有所悟,想了一想,下了决定道:“好,就听你们的,即刻发令进攻云城!”
    白锦玉听从凤辰的安排先撤到了恒州,她知道凤辰早已谋划部署好了一切,此战一定会胜,没有任何人会是他的对手,但是她没有想到是胜得那么精彩漂亮。
    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军对云城突然发起攻势的那一天,一开打就拿出了决战的阵势,飞鋋电激,流矢雨坠。不过,他们自以为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谁知凤辰和程易早已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早就等着他们了。
    他们先是佯装抵抗了三天,抵抗一天弱过一天,紧接着,故意在战车上竖起两面白旗,引军后退,扮出落荒而逃的退却样子。同时,他们下令让士兵在战车后面拖曳树枝,扬起漫天尘土,做出仓皇撤退的假象,以引诱敌军全力追击。
    扶文国和厉国的联军不费吹灰之力连下云城、辉江、白都三城,他们不知是计,大受鼓舞,命令主力一路乘胜追击,被引入了凤辰为他们预定的战场——恒州城外。在这里,程易会合前来支援的各路军队,做好了与联军决战的准备。
    绝的是,他们早早在一条大江的上游用沙袋筑起堤坝,蓄起水势,把求战心切的两国联军引到那低洼干涸的腹地安营扎寨,等到夜里主力军队安歇,他们下令水军将沙袋划破!
    被“胜利”冲昏头脑的金奉烈和大陀螺还在帐中做着凯歌高奏的美梦,忽听万马奔腾,喊声震天。出帐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大水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徵朝的蒙冲斗舰包围了他们驻扎的营地,两国的士兵毫无防备随波逐流,淹死的淹死、杀死的杀死,伤亡惨重。
    金奉烈和大陀螺最后在仅剩的一千多个将士殊死保护下登上了一个小土丘,程易带着大军冲杀而来,将这最后的残部团团包围。
    以程易的脾气,这些人全部赶尽杀绝,最后经过凤辰的劝解,他让了步,由凤辰在战舰上向这一千多人劝降。
    凤辰道:“尔等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想突围已没毫无可能,你们举侵占他国的不义之战本应当尽数歼灭,但念在扶文国行乱的起因是因为蝗灾毁田,百姓无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故而可以从轻发发落,只要扶文国即刻下令全军停止抵抗,缴械投降,便可得一条生路。若你们仍坚持继续打下去,那徵朝的勇士们一定会满足你们!”
    凤辰撂下话,扶文国大陀螺选择投降。
    最后轮到金奉烈和他的厉国散兵,凤辰道:“平心而论,你们千里迢迢来此辛劳,别有用心已昭然若揭,你们没有道义的行径,即使我朝不兴兵杀你,天也要杀你们,现在鉴于王太子的尊贵身份,我朝秉持仁义之心,允许你们自刎,得以保得全尸。”
    话音落下,战舰上一排的弓箭手刷刷张弓搭箭,意思如果他不自刎就要死在乱箭之下。
    这种末路下,厉国的将士一一举刀自刎。看着一个接一个的人倒下,一身金光铠甲的金奉烈惊得脸孔煞白扭曲,浑身战栗。
    正在这时,水面远处传来一声凄厉地嘶喊:“请程将军手下留情!”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李政敏在一艘小船上拼命朝他们磕头顿首。
    金奉烈看到小船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个劲地念叨着:“李大人、李大人……”
    不会儿李政敏命人划的船就驶进了包围圈,李政敏跪在船头朝凤辰和程易叩拜:“诸位将军,王太子身份隆重,他一旦出了差池,我国大王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挑起更巨大的军事行动。请诸位将领为天下百姓的安生着想,放王太子一条生路。”他涕泪俱下地哭着,朝船篷里面一挥手,当即四个士兵把两个五花大绑的人捆了出来,正是奸贼宁王凤麟和苏策!
    李政敏道:“眼下我们将这卖国求荣的二人交给贵国,希望能够稍解诸位将领的怨恨,放我们王太子一条生路。”
    程易看向凤辰:“这……怎么办?”
    凤辰沉吟片刻,决定道:“拿下二人,同王太子一同收押,由将军带回长安,请陛下处置。”
    苏策和凤麟听闻,身子同时一瘫,形同遭遇灭顶之灾。
    大江岸边驻扎了许多营帐,胜利的消息已经从水面传到了岸上,众人热烈期盼,终于等到凤辰和程易的船靠岸。
    白锦玉、言洛还有恒州的县令官员从帐里奔出,在一片夹道欢迎欢欣鼓舞的人群中,先看到任鹏和他爹同将士们从船上扭送下三个被绑成了粽子的人,分别是金奉烈、凤麟、苏策。
    三人被押解着从跳板上下来,灰头土脸蓬头散发早没有了往日气象。
    苏策木然地被后面的士兵吆喝着往前走,步履沉冗地走了一段,忽然觉得看到什么熟悉的身影,一转头,猛然发是白锦玉,立即一顿,目中露出震惊。
    同样震惊的,还有排在他身后的金奉烈,金奉烈看着她的脸好一阵怔愣和确认,惊异、迷惑、醒悟、气愤、惧慑……眼中一瞬间各种复杂的变幻。
    “往前走!”二人来不及想什么,都被猛地一推搡,只得灰头土脸无可奈何任人摆布地继续朝前走去,在他们身后跟着垂头丧气的扶文国主将,还有一众投降的俘虏。
    群山衔着江面,随着浩渺的江流看去,水天一色,没有尽头。程易和凤辰从船上下来,紧接着两个士兵抬着一个担架跟着他们下来,白锦玉和言洛远远把那担架上的人一瞧,吓了一跳,连忙奔上去。
    “谢遥!”言洛扑上担架,神情紧张,手都抖了。
    谢遥躺在担架上,一动不动。
    言洛整个人一僵,蹲下身来,轻摇谢遥:“谢遥?谢遥?谢遥!谢遥……”一声比一声焦躁,一声比一声高亮,一声比一声绝望。
    恒州的县令上前劝慰言洛:“公子节哀。”
    言洛趔趄,失魂呓语:“谢遥,怎么会?谢遥……谢遥!”
    就在白锦玉觉得他万念俱灰快呼天抢地的时候,那担架上不动的人形,冷冷响起:“招魂哪?!”
    言洛醒神,愣了半晌,仿佛很久才弄清楚状况。
    凤辰为言洛解释:“谢遥四五日不眠不休,方才累倒了而已,大夫看了多休息一阵就好了。”
    言洛抬头,这才发觉大家都在古怪地看着他以为谢遥死掉。
    恒州县令一脸尴尬。
    别人觉得尴尬的事,言洛满不在乎地笑得露出一排白齿,他吐一口气,轻轻拍了下谢遥:“你可别再吓我了。”
    众人会心一笑,白锦玉道:“赶快带谢遥去休息吧!好好给他洗把澡,让他睡个饱。”
    言洛一听,非常积极,赶紧对抬着谢遥的两个士兵有礼地招呼:“劳烦两位壮士跟我走!”
    恒州的县令这才得空上来对凤辰和程易送上一堆致辞。
    恒州县令大篇大论讲完,白锦玉回过头来看凤辰,将他上下一顿好好打量:“真好,大功告成,先生也没有受伤!”
    在人多时候,她还是注意对他的称谓的。
    程易道:“当然,只有匹夫才会硬碰硬,像先生这样深谙兵法之道的谋士,根本不需要迎敌厮杀就可让敌方溃不成军。这次老夫是真的开了眼界了,仗居然可以这样打!能够亲历这一次的战事,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白锦玉笑着看向凤辰和程易:“县令大人在城里给大家准备了庆功宴,程将军可以一边吃一边给讲讲这仗是怎么打的!”
    程易意外道:“居然连庆功宴都有了?我们这才刚下战场啊!”
    白锦玉道:“因为我们早知道你们会凯旋而归啊!”这话虽然是对程易说的,可是她一双笑眼盯着的人确是凤辰。
    凤辰也看着她:“辛苦了,委实有些饿了。程将军,我们一同前去吧!”
    恒州县令当即恭迎,程易招呼身边左右:“走走走,今日打了胜仗一定要不醉不归!”
    众人兴高采烈一起取马,欲往城内走去。
    刚取到马,从远处急吼吼奔来一骑,一溜烟到了眼前,人从马上跃下。恒州县令定睛一看,竟然是隔壁县新县的主簿,上前接应。
    简单寒暄,恒州县令形如触电,引着新县主簿到凤辰面前,主簿拜下行了大礼。
    众人一震。
    凤辰如今是贱籍,在程易帐下只能算个聘请的谋士,连个参军都不是,一个朝廷官员竟然公然行此大礼!
    新县主簿开口:“殿下,有人在新县要见你!”
    众人再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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