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小厮的呼喊声,远处还有其他人的叫嚷声被风若有似无地送了过来。
    下人们往各个院落四散而去,跑去通知韦府的其他主子们,一个个都吓得魂飞魄散。
    “……”
    “……”
    “……”
    锦衣卫怎么来了?!
    厅堂内的众人面面相觑,原本轻快的氛围不复,气氛急转直下,多了几分森冷。
    “什么?!”李大人眉头紧锁地脱口道,执茶盅的手一抖,些许茶水自杯口溢了出来,弄湿了他的袖口,可他浑然不觉。
    韦敬则脸色一冷,他多年位居高位,发怒时,身上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势。
    来禀报的小厮已经踏入厅堂中,脸色苍白,颤声又道:“老爷,裴指挥使主亲自带了一队锦衣卫来,现在锦衣卫已经把府外团团地围住了!”
    韦敬则经历三朝,也算见过不少风风雨雨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他嘲讽地勾了下嘴角,冷哼道:“裴霖晔不是忙着要跟皇后的生母成亲吗?!倒是有空到我这里来溜达。”
    “哼,真是不成体统,皇后为了拉拢顾玦身边的亲信,居然连生母都舍出来去,简直败坏伦常!”
    韦敬则的眼里掠过一抹轻蔑之色。
    其他几位大人见韦敬则镇定如常,也稍稍冷静了一点,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
    话语间,他们就看到外面身着大红麒麟服的裴霖晔带着一队着香色麻飞鱼服的锦衣卫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一众锦衣卫全都高大威武,面目森冷。
    还有两个婆子试图拦下裴霖晔一样人,诚惶诚恐地说着:“裴指挥使留步,请容奴婢先去通报……”
    “让开!”
    “我们锦衣卫办事还敢有人阻拦!”
    两个锦衣卫霸气十足地撇开了拦路的婆子,没一会儿,裴霖晔与那些锦衣卫就走到了厅外的屋檐下。
    这间宽敞的厅堂瞬间因为他们的闯入变得拥挤起来。
    裴霖晔随意地掸了下袖子上莫须有的灰尘,然后悠然地负手而立,身着官服的他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气质比平日里凌厉了不少。
    裴霖晔微抬起线条冷硬的下颚,嗓音很淡:“子不教,父之过,韦大人连儿子都教不好,不好好自省,倒是有闲情逸致说长道短,搬弄事非!”
    他这番话就差直说,韦敬则就跟个长舌妇似的。
    很显然,裴霖晔多少也听到了刚刚韦敬则议论沈芷的那番话。
    韦敬则:“!!!”
    韦敬则面沉如水,眸子阴沉冷厉。
    不等韦敬则开口,裴霖晔抬手一挥,轻描淡写地下令道:“拿下。”
    韦敬则和在场其他人当然都听到了,其中一人手一抖,茶盅就从手间滑落。
    “啪!”
    那茶盅摔落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砸得粉碎,碎瓷片、茶叶与茶汤飞溅上某人的皂靴。
    韦敬则的脸色又阴沉了一分,一手重重地拍案,对着裴霖晔质问道:“凭什么?!裴霖晔,本官是犯了什么法,你敢随意在堂堂正二品大员的府邸拿人!你们锦衣卫未免也太无礼、太嚣张了吧!”
    一众锦衣卫根本就不在意韦敬则说了些什么,一窝蜂地冲向了在场的五个官员,显然是要把他们五人全都拿下。
    “你们敢?!”韦敬则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厉声喝止。
    锦衣卫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们敢不敢。
    某个锦衣卫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得罪了”,但手下的动作一点也不客气,动作粗鲁地把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李大人、刘大人等四人拽了起来,显然已经把这些官员当成了人犯。
    李大人等人脸色惨白,全都灰溜溜的,可韦敬则依旧气焰不减,挺着胸膛叫嚣道:“裴霖晔,我们只是坐在一起聚聚而已,你凭什么拿人!在场的可都是朝廷命官!”
    其他四人也赶紧附和了起来:
    “没错,我们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
    “锦衣卫就是要拿人,总该有个名目吧!”
    “我们只是来这里探访一下韦大人,不会也是罪过吧?”
    “……”
    这几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越说越起劲。
    裴霖晔懒得跟这帮人多说,抬手弹了下手指,干脆利落。
    旁边一个小胡子的锦衣卫意会了裴霖晔的意思,立刻从腰带里摸出了一张折成长条的绢纸,展开后,就对着绢纸念了起来:
    “方才韦大人说:顾玦并不是耐不住性子,他这是在杀鸡儆猴!”
    “……”
    “之后刘大人说:韦大人,您别忘了皇后的娘家也参与其中。只要设法在开堂前见一见二公子,提前套好话……”
    “……”
    “韦大人又说: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安全的时候,顾玦肯定不会想到下个月重考时,我们还敢下手。”
    “……”
    小胡子锦衣卫念的字字句句都是韦敬则等人刚刚说的话,一字不差。
    方才他们私下里说得畅快,可是此时此刻从别人的嘴里听闻这些话,韦敬则等人全都面如纸色,一个个都惊住了。
    所有人怎么都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是这样!
    所以,他们刚刚商议时说的那些话全都被锦衣卫听去了,还记录了下来。这些话一旦拿到公堂上去说,他们除了舞弊罪外,还犯了大不敬之罪!
    韦敬则一颗心急坠直下,感觉像是深陷在了一片阴冷的泥潭中。这些日子来,裴霖晔一直没陪着新帝上早朝,他还以为裴霖晔忙于婚事,无暇他顾,看来这不过是新帝与裴霖晔转移他们视线的一个策略而已。
    哪怕再心慌,但韦敬则脸上依旧不露怯,继续叫嚣着:“污蔑!这是你们锦衣卫在污蔑我们!”
    事已至此,韦敬则能做的就是绝不认罪,即便到了公堂上,他也还是不会认罪。
    裴霖晔的眼眸明亮锐利,如一把利剑朝韦敬则刺了过去,嘴角泛起一个自信从容的笑容,淡淡道:“韦敬则,你是自恃没有证据吗?那我就来找找证据,看看这证据是不是真的销毁得这么完美!”
    饶是韦敬则、李大人等人自信舞弊案的证据都已经销毁,还是因为裴霖晔的这句话一惊。
    裴霖晔大臂一挥,干脆地下令道:“把他们都带去诏狱!”
    包括韦敬则在内的这五名官员都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而已,在这些身手不凡的锦衣卫手下,他们根本就毫无反抗之力,只能就这么被押出了正厅,一个个好像斗败的公鸡似的,步履踉跄。
    他们都听到了裴霖晔冷静自持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吩咐下去,给我搜!掘地三尺地搜!!”
    留在厅堂里的一众锦衣卫齐声领命,他们立刻就开始搜查起韦府来,那小胡子锦衣卫又匆匆地走了,赶去大门那边叫更多人进府搜查。
    厅里厅外的韦府下人们全都不知所措,这京城中谁人不知锦衣卫的威名,连他们的主子都被押走了,他们又如何敢阻拦锦衣卫。
    下人们的心里一个个都拔凉拔凉的,树倒猢狲散,一旦主子被治罪,连他们这些下人都会被发卖,前途堪忧!
    一种不安的气氛如湖面上的涟漪随风荡漾了开去。
    今日被查抄的不仅仅是韦府,锦衣卫的人马也到了李大人、刘大人这四位大人的府邸,这些府邸全都被封、被查、被抄。
    锦衣卫此举犹如数块巨石落入原本平静的湖面,一时间激起千层浪,整个京城霎时哗然。
    从先帝在位起,京中上下就从来没有见过锦衣卫有这番大动作,尤其是被带去诏狱的韦敬则、李大人、刘大人等个个都是朝中的重臣,有尚书、有侍郎、有御史……每一个都是响当当的人物,是朝廷的肱骨之臣。
    内阁的其他几位阁老自然也得了消息,当天就去了张首辅府上,户部尚书许佥提出他们要不要连夜进宫去求见新帝,但是被张首辅压下了。
    顾玦登基才寥寥数月,但是几个阁老与他接触最多,从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对这位新君的性情已经有了五六分了解。
    顾玦这个人处事的手段可谓杀伐果决,却绝对不是一个暴君,他不会师出无名。
    他今天让锦衣卫如此兴师动众地大动干戈,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张首辅这么一说,其他几位阁老也是认可的,都决定先静观其变,各归各府。
    这一晚对不少朝臣来说都是一个无眠之夜,尤其是那些心中有鬼的人一夜惊醒了好几次,生怕自家大门被锦衣卫敲响。
    第二天早朝时,金銮殿上气氛有些怪异,左副都御使在众臣微妙的目光中义正言辞地提起了昨日锦衣卫查抄各府的事,又表达了他对此的不赞同:
    “皇上,大齐有法度,依法治国,便是臣子有罪,也应该按程序由京兆府或大理寺彻查,皇上实在不该令锦衣卫无故拿人,闹得人心惶惶!”
    朝臣们神情各异,他们也都知道左副都御使与韦敬则素无往来,这老头子一向是个老古板,为官耿直清廉,有什么就说什么,几十年如一日。
    韦敬则一党的几个官员彼此暗暗地交换着眼神,觉得这是个好几会。
    于是,三四个文官相继出列,纷纷附和着:“臣附议!”
    “韦大人、李大人他们为官多年,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现在锦衣卫无凭无据,说查抄就查抄,实在让人心寒!”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想让新帝释放韦敬则等人。
    众臣都在观察着顾玦的反应。
    坐于龙椅上的顾玦神色平静,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他也不跟下面的几人多说,先把裴霖晔给招了过来。
    今天上朝,裴霖晔和昨天一样穿着那件大红麒麟服,本就鲜艳的衣袍在这金碧辉煌的殿堂映衬下越发夺目。
    裴霖晔对着顾玦抱拳行礼,接着就开始禀报昨日在韦府搜查的结果,陈述韦敬则的几大罪状:
    第一,结党营私。
    第二,借着吏部尚书之职任人唯亲,私下修改地方官员的考绩。
    第三,私放二十万印子钱,与民争利。
    第四,贪污受贿,地窖藏金二万余两、银百万两。
    ……
    裴霖晔足足数落了韦敬则的八大罪状,还把从韦家书房的夹墙里搜出的一些账册也交了上去,里面一笔笔地写明了韦敬则与其他一些官员贪污受贿的明细。
    此外,裴霖晔还交出了从李大人、刘大人等官员的府里抄出来的罪证。
    于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朝中又有十余名官员也牵扯到了这桩案子里。
    金銮殿上陷入一片死寂,似乎连呼吸声都停止了,尤其是那些被裴霖晔提到名字的官员们全都冷汗涔涔,狼狈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唯有顾玦与裴霖晔面色如常。
    顾玦吩咐裴霖晔道:“把查到的罪证交给内阁和三司看看,看他们还有没有什么意见。”
    “……”
    “……”
    “……”
    众臣的表情更复杂了。
    他们之前以为新帝要查韦敬则一党是因为韦敬则的次子涉及舞弊案,却没想到新帝不查舞弊案,反而让锦衣卫剑走偏锋地查了韦敬则一党的其他罪状。
    韦敬则是仁宗皇帝时的老臣了,当时任吏部左侍郎,后来先帝顾琅登基后,他得顾琅赏识,升为吏部尚书,也是内阁次辅,风光无限。
    其他朝臣也都知道韦敬则仗着他是三朝元老,倚老卖老,是有些结党营私的,却没想到他竟然犯下了这么多触目惊心的罪状。
    仅仅是韦敬则所犯的第二条罪状就是为官者的大忌,足以让他发配三千里了。
    现在这么多的罪证摆在了众人眼前,无论锦衣卫是用什么方式查出来的,任何人都没法再说顾玦令锦衣卫无故拿人了。
    金銮殿上更静了,鸦雀无声。
    顾玦平静地又道:“此案也交由三司会审,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异议?!
    众臣全都像是哑巴似的,他们哪敢有异议啊。
    连刚才还正气凛然的左副都御史都默默地回到了队列中。
    像韦敬则犯下的这些罪状,就是新帝下令把他直接拖下去斩首,别人也不敢为他求情,免得连自己也成了嫌疑人。
    真正头疼的人是三司。
    光是今天马上要开堂审理的舞弊案就够让人头疼了,接下来,韦敬则一党的案子也会是一桩震动朝堂、震动大齐的大案。
    而且,涉案人数比舞弊案还多,也势必会牵连到不少人。
    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觉得这桩案子盘根错节,怕是忙上一个月也忙不完,接下来他们又要加班了。
    既然殿上的百官都不说话,顾玦就姑且当作他们是认可自己的想法,轻拍了下扶手道:“裴霖晔,你把这些账册、书信都交由三司,由三司会审。今天锦衣卫就把帐册中所涉及的人员全部拿下,该查就查,就封就封。”
    最后一句话听得几个原本就快吓破了胆的官员脚下越发虚软。
    突然,其中一个矮胖的中年官员两眼一翻,往一侧倒了下去,头颅重重地磕在了金砖地面上。
    很显然,他是被生生吓得晕厥了过去。
    所有人皆是默然,都知道这位华大人的名字也在账册上,他现在也等于是个半死人了。
    顾玦视若无睹地扫视了下方的群臣一番,丢下“退朝”两个字,就直接起身走人了。
    下方传来群臣整齐划一的声音:“恭送皇上!”
    顾玦信步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绕到了金色的雕花屏风后,一眼就看到前方一身紫色襦裙的沈千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对着他灿然一笑,一瞬间,仿佛满树桃花倏然绽放,娇艳欲滴。
    “我来伺候你更衣。”小姑娘笑眯眯地说道,手里捧着一袭紫色的直裰,这是为顾玦准备的。
    两人昨天就说好了,等今天早朝退朝后,就一起出宫去大理寺听审。
    “好!”顾玦眸中的清冷不再,笑容温润,与刚才坐在龙椅上时判若两人。
    骤然间,他从一个帝王变成了她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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