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节气刚过,冬日多霾,天边乌云浩浩荡荡集结,雷电惊蛰,雨雪交融簌簌而落,寒冷的天气将冬日骤然拉近,用时将近半年,楚军的铁骑终于破防靖城,大举兵力涉河进取洛邑,五万军首被砍,尸首浮漂于水面,将江面染红。
    与此同时,赵国后卿派兵由西向东拿下东周宜阳、武遂等三座城,不给洛阳这边有任何喘气支援的机会,意图令洛阳陷入死境,此举无疑是“同室操戈”、“祸起萧墙”的反叛,虽说两国私下结盟一事本不算多牢固,那都是貌合神离,兼图对方的利用价值,只是周或许永远都猜不透后卿会顺遂了楚国灭周之意。
    赵国的翻脸不认人是周世子一早便能够预料到的,一旦周国陷入险途,赵王只会冷眼旁观,只是他认为赵国不加援救亦是极限,却不想它还要帮着楚国将他们逼入绝地,就与楚国几近商议好的一样,一前一后配合得如此默契,连让他想从中斡旋的余地都没有。
    就在楚国大军逼近洛阳城外三十里地的杨树林,周世子领兵十数万出城迎战楚军,血红的晚霞在渐渐消退,河岸蹿起了火苗,四下蔓延,形成一片熊熊之势,这一战双方都酝酿了许久,战士一个个都冲杀上去,双方都杀红了眼,倒下又站起来,站起来又倒下,直到身体被划得稀烂,再也爬不起来,再由别的人代替而上。
    这片杨树林早不复以往的安详与宁静,取而代之是摧毁无遗,死亡与毁灭,鲜血的颜色模糊了人的视线,眼前不断有人在死去,那惨绝人寰的画面在不断地重复着。
    一番鏖战过后,周王世子头上的铁盔不知何时掉了,披头散发,满脸血污,他手上长刀已湿滑得几近握不紧,有他的汗,亦有敌人身上的血,或者其中还掺杂着自己人的血,全都融在了一起,谁又能分得清呢。
    前方的将军还在拼命挥着戟,仿佛在最尽生命的最后一丝力气多带走一个敌人,那鲜帜如血的披风在烽火中飘荡,火光下呼呼作响,脚边是毫无生气的哀嚎,绝望的叫喊。
    咻地一只利箭猝不及防地射进了周世子的手臂,他被击撞得退了好几步,喉中已干涸嘶哑出血丝,再也无法叫吼出声,而身边的亲军都被杀光了,周世子用手掐断了箭矢羽头,用着另一只不熟练的手握刀杀敌,他还在坚持着,坚持到最后一刻。
    但终究还是惨败了,楚军周世子身中数十箭失血过多而身亡,周国将领死伤无数,十数万人只余数万残余部队。
    洛阳城中夜不寐闭,灯火通明,咆哮、咒骂,女人的哭喊声,孩子的惊惧尖叫,城外的战鼓隆鸣,刀戟剑击,那么远,那么的远,明明不该听到的声音——那惨死前的哀嚎,那么远,那么的远,明明不该闻到的气味——那满地尸骸流尽的血。
    啪哒啪哒——泪跟雨下,城中一部分忠士与百姓就跪在城门前,悲戚绝望的擦泪低咽,不知在等待着什么,或者是周世子凯旋归来,也或者是城外地域的军马被歼灭干净后,城门被破敌军冲入。
    细雨飘落化成了雨水,地面浸湿成暗色,膝盖跪久了跟刺骨一样麻痛僵硬,冷意无孔不入地蹿入他们身上,热意在一点一点地消退,后半夜,漆铜城门终是咯吱一声被人推开了,那在这般冷寂肃沉的夜色之中,如同世界末日一样惊动的响起令他们变貌失色。
    幸亦不幸,来的并非敌军,而是来报战败消息的周军,在得知周世子力竭战死在杨树林中的消息,周王军死伤大半已无力回头时,这些跪地祈求上苍怜悯,做着最后侥幸心理的百姓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痛哭出声,呼天抢地,那哀鸣的哭声响遍了城门口,那一瞬间,整座洛阳城仿佛都听到了崩溃的声音。
    在楚军彻底攻破洛阳城门后,周公带着最后的体面与尊严,穿着整齐的一套王服在最金碧辉煌的殿宇中悬梁自尽,在周王死后大批城卫军冲入将生前伺候周王的宫人与姬妾美人齐数斩杀陪葬,那满满的宫廷一下便空寂无人,尸横遍地。
    后来,不知哪处放的一把大火将宫殿烧了起来,新宫与旧址一并连烧,熊熊火势不灭连绵了三日,风雪不灭。
    当楚军占领了洛阳,冲入王宫准备一举剿杀周王室余孽时,只见那些被烧焦在各自宫殿的无名尸首,如今他们面貌全非根本无法按年龄、容貌跟体态特征来辨别,倒是可分男女,一数尸体人数,周氏二百几十号人的数量倒是对得上,最主要的是周王公自缢身亡确认无误,周世子的尸首亦已在处置,这些主脑都在,其它人他们倒是并没有那么上心。
    十一月初九,小雪天,光弥焮洲渚,周国就此灭了。
    ——
    洛阳城那边城陷后,在新康的另一场小型战役仍在持续,在周公城破自缢之后,王城陷入一片混乱时,阴阳宗的人便行动了,鼠鼬带着他的“小宠物”们将王宫上下都摸索了个遍,找集了可以替代的男女尸首,郸妲婆与郸芸娘找准了时机让将吓得快尿裤子、在房中惨哭的人一个个给偷带走,不惊动王宫中的任何一名人员。
    二百多人想神不知鬼不觉带走着实不容易,光是用相似的尸体混淆代替便是一件大难事,但好在阴阳宗的人都各有奇能,一通配合完成得很完美,火势起时他们已经留足时间顺利地带人爬墙离开了洛阳城。
    但不敢走远,他们人数不少,哪怕借着夜色潜进,亦担心引起楚军枭探斥候的注意,他们蹲守在城郊随时注意着楚军的动静,就在城破时,在楚军大部队进入王城精神最为松懈之际,而城外已鲜少寡军的时候,他们方将人装成了残兵部队杀掉了在城外探信与戒备的一部分将领与士兵,带着人飞奔离开。
    伪装身份是有必要的,若被人发现这些人都是周氏正统血脉,楚军定不会善罢甘休,留下这些卷土重来的隐患。
    为了让他们以后隐姓埋名能够安度无险,这过程自然是不能出一丝差错的,出城后接应的是巫族的人,阴阳宗的人跟姬韫则留在城中扫尾,他们一早规划好路线,打算带人乘船从新康绕路沮河到湟水,最终目的自是秦国。
    这二百多人有孩子、妇孺跟老人,全是些娇生惯养的主,骑马奔波不便,容易耽误速度,是以一开始在安排撤离的路线时便绞尽脑汁,费足了心思。
    只是,再万无一失的安排都免不了有意外发生。
    他们万万没算到避开了楚军,却在路上遇上了另一支虎豹之军,赵军。
    原来赵军趁楚军腾不出手时,先一步拿下了武遂、宜阳,这一仗胜得太过轻易,守城外的士兵们正志得意满地在沮河篝火炙肉庆祝大胜,忽有人方便时察觉河对岸有水流哗动的声响,水流圈圈荡漾开来,要知道这片地域他们一早就肃清不准任何人靠近,是以普通人根本不敢涉足,除非是……敌军!
    “快去通知将军,有敌军埋伏!”
    这一声直接将赵军数千军马都叫来了,他们举着火把将河面映得煌堂明亮、水泽清晰,而正乘船打算悄咪咪经过的巫族跟周氏一干人一看前方火光通照,满满的人站在那里时,都有些懵了。
    初初还以为是楚军发现了他们偷天换日的把戏,派了人过来追杀,但仔细一打量,对岸那军队的服饰颜色不对,不像是楚军的人。
    “河内是谁过来?速速报上名来,否则别怪吾等手下不留情!”
    对面一道粗嗓子划破寂静的河道厉声威喝,再一看其身后已是搭弓立箭,准备随时射杀的姿势。
    一身夜行衣的谢郢衣站在船头遥望,瞳仁一紧:“是赵军。”
    巫长庭穿着一身最普通的褐灰色胡服短衣,上船前他们都已经将周军的甲衣脱换下来,这一路上打算以平民的身份低调赶路,他纳闷了:“怎么会遇上赵军?”
    说起来,只能说是他们倒霉了,偏生遇到赵军兴致来了聚众篝火炙肉,火光大作令夜晚的神秘跟阴暗都减退了几分,恰又遇上一个到河边方便的眼尖士兵,听到水声动静引人军队,要不然他们一路乘水潜行而过,哪怕赵军就在岸边驻守也不一定能够发现得了。
    “怕什么,他们若拦着,咱们就杀过去。”龙悦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一脸凶相道。
    他们用的是巫族话,船后的那些周国人自然听不懂,他们一直很安静,或许是之前被楚军破城的事吓破了胆,全都一脸畏缩地抱腿呆坐在那里,大人抱着小孩儿,一声不吭,偶尔能听到啜泣呜咽的哭声。
    子矜跟飞鸟赶紧拉了拉她:“你别总想着打架。”
    闯天摇头,也不赞同道:“别莽撞。”
    这时,谢郢衣出声提醒道:“要回话了,不然对面只怕要按捺不住动手了。”
    可这要怎么回答才会显得他们半夜渡河潜跑的行为不可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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