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塬云台上,监视的哨兵攀下梯,急促奔来报王翦:“将军,郢都城四周的楚国驻兵开始有异动。”
    王翦神色一沉:“我知道了,继续盯紧了。”
    “遵令。”
    幕府内,各大将领正在商议接下来的战事,王翦入帐,正好听见有人在说:“楚国营寨可调动二十万余兵力,另则各郡县只怕也能凑足几十万大军,我军目前折损只余十几万,加上秘密军队十几万,凑足三十万,却依旧难以抵挡。”
    飞骑营主将说:“我军三十万,再加上北戎的十几万兵马,四十几万兵力,如何不能与他们拼刀?”
    弩弓营主将说:“北戎军擅长游击捷猛作战,离开了广垠草原,战力大减,再加上这些年北戎王散养着国中兵马,十数万堪比几万楚兵的力量便算好的了。”
    百里沛南听了这些主将的分析,转过头看向陈白起:“不能再拖延了,赵国那边还虎视眈眈,倘若等两国做好十足的准备,我等便失了一开始打下的赢面。”
    王翦也是这种想法,他正欲开口,却见十数只白蝶晃晃悠悠地从眼前飞过,它们拖着银曳的尾端,身上莹着一层圣光,不知从哪里飞进来了。
    王翦从未见过这般奇异怪诞的蝴蝶,一时诧异。
    “这是何物?!”
    众将一抬头也看见了,有些惊讶、有些心底发毛。
    王翦眯眼一冷,正欲抽剑,却听到统帅出声:“不必惊慌,这是我的灵蝶。”
    哎?
    陈白起起身,一挥手,那些灵蝶便飞撞入她的身体内,化成一片光榍消失不见了。
    这玄幻的一幕令帐中所有人都一时没回过神,目瞪口呆。
    陈白起阖目片刻,从白蝶那得到了有用的消息,方睁开眼眸,眼中闪过一道精巽过异彩,她弯唇一笑,如春晓生花:“不必等了,时机已然成熟了。打仗、打的自然是各方兵力,然则楚国底蕴太大,只能一点一点吞并,楚国开始兵动,那么这个地方……就是关键。”
    她在舆图上用指尖划了一个圈,众人回过神来,连忙围上前,使劲盯着。
    统帅发话,不用再这样躲躲避避,东一枪西一炮,终于要正式开打了!激动、亢奋、紧张……他们挨个体验了个遍。
    这一看,有些迟疑:“这个地方……这是水洄南塘郡,这处是西河与櫰淄河交界,围拢的那一片,也并非什么要塞枢纽……”
    所以,它关键什么?关键在哪儿?
    “看这地势,无山、无林、无峡谷险地,只有一些低矮的小土坡,敌我对战一目了然,也并不是最佳作战之地……”
    陈白起对他们的话并不意外,她道:“是以——楚国支援部队必然会从此经过。”
    他们顿时听懂了她的意思,的确,双河交汇的截道,要么迂回绕路,却尤恐赶不及支援,不如直达勇进,有一条平坦宽道,此路不畏敌伏,开阔目远,当初进军路线的布置楚国自当是全面考虑过的。
    “呃——统帅,楚军从此路过自是正常,可于我军无益啊,我们若老打老实地与其拼杀,兵力不足,必定抵挡不住后方楚军前后夹攻。”
    这时,百里沛南却若有所思,正欲开口,却闻王翦忽地大笑起来,他眼瞳发亮,如火矩点燃:“妙!妙啊!没错,这等地形我军无计可施,可这正是北戎军所擅长之事啊!”
    “这、这怎么说啊?”主将们一头雾水。
    陈白起见王翦听懂了,而沛南山长也是一副了然的模样,给其它人解释:“你们知道大草原是怎么样的?草原上就一片平整无垠,地势开阔辽远,但这百年来,这些游牧戎狄面对九州诸侯国的强兵力器,他们又是怎样一次又一次地存活,且还打了胜战?”
    众人一阵哑言。
    “皆因他们独特的作战本领,他们因地制宜,长年在草原跟各国作战,偏生就擅长在这种地型上隐藏、埋伏、攻击,所以前锋并不适宜他们,反倒是此刻,该他们发挥真正的实力了。”
    众军听了这暗吸一口气。
    难怪……当初北戎军得胜后便撤离,原来是为了保存军力,为此刻楚国伏击援军做准备。
    天啊,统帅简直是走一步,看十步、百步,原来她一直在等的时机,就是赵国那边的消息催动楚国按耐不住,援军全力赶赴而来。
    所有人都一脸敬仰、双眼发光地看着陈太傅。
    神算也。
    陈白起道:“至于我军则重整旗鼓,在北戎军发动伏击,牵扯楚国支援部队时,全力攻击郢都的楚军,这一战……胜负必分。”
    百里沛南也有些激动,但还是心有顾虑:“楚军由楚沧月亲自领兵作战,他擅奇谋,倒是与你的作战方式有些相似,你可有应对之法?”
    “目前楚王能做的,不过是分兵布势,如今赵国那边出事,他得讯自知秦国的兵力虚报乃铁定的事实,心中顾虑减少大半,但又恐有诈,必然会先以险兵试探,再以大军之势围攻。”王翦乃一名老将,战场上的事情他一猜便能算个大慨。
    陈白起对于王翦的话表示赞同:“没错,就算他不发兵,楚国众将亦要发,之前他可以拖,现在民心所向,全军意向一致,便由不得他稳住,正所谓一鼓作气。”
    “那王将军可知,楚沧月要动用何险兵?”百里沛南问王翦。
    王翦皱眉,苦思一番,却摇头:“尚想不到,他开战前,必会有动作来试探我军……”
    老实说,陈白起也想不到楚沧月打算做什么,楚国太平静了,但这种平静是不正常的。
    “但无论如何,我军若断了他支援军队,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计不成闭环,自有空缺,总有破局之法,真正要硬拼的却是两国军队的基础实力。”
    主将们纷纷点头,确是如此,计谋可赢胜面,但对敌对方太强,能以一敌十,那除非能比对方多十倍军力,要不然也是拼个寂寞,最终白算计一场。
    这时,秦国斥候疾步冲进,报道:“统帅,楚军出山,带出了一支军队,约数千余人,几十辆载车,车板上放有木桶,但距离太远,看不清楚装着什么东西。”
    “这个时候出城,楚军这是要做什么?”主将们疑惑了,互相对视一眼。
    “军队不多,不可能是为打仗,且带着运车,也不可能是偷袭,他们只怕是另有目的。”王翦道。
    百里沛南想了一下:“线索太少了。”
    陈白起沉吟:“继续探,探清他们前进的路线。”
    “喏。”
    一个时辰后
    斥候再度匆匆来报:“楚国军队进了邱游河的秋铭山,一入林中便分散了人。”
    “秋铭山?”陈白起一怔。
    王翦也愣了一下。
    那里是——
    陈白起脸色一沉:“前军主将何在。”
    “卑职在。”
    “你即刻率领一万骑兵,快速赶到秋铭山埋伏,倘若楚军有异动,即刻动手。”
    “喏。”
    暮色降临时,秦军未归,其它主将则返回营中处事,斥候再度来报:“统帅,楚军放火烧山了!”
    黯淡的光线洒落,陈白起鬓角的碎风被晚风吹动,睫毛翳沉下一片阴影:“烧了那一片?”
    “邱游山附近一带,正是我们之前驻扎营寨一带连及后山一片……”
    斥候讲不下去了,因为王翦将军脸色已阴沉得几近下雨,气势像暴冽的暴风。
    陈白起缓闭了一下眼,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斥候感受到了严峻的气氛,却自知在这也帮不了什么,便退下即刻继续去监视楚军的动静。
    他一离开,王翦便恶狠狠地笑了:“好、一、个、楚、沧、月!”
    是他大意了,当初他以计谋算,将庞稽与那陈患小儿耍得团团转,却不想,楚沧月人未来,却摸透了他潜藏在暗处的秘密!
    “他将计就将,却一把火烧毁了我等的布局,若非早将后山人员撤离,那岂不是——!”王翦此刻是何等的懊悔气恼,眼中红血丝布满。
    百里沛南也眸露震色,却不得不佩服这个男人:“他如此沉稳得住气,不动声色,不计较秦军在暗处的一切布置,只需将一切付之一炬。”
    一个心思敏锐到可怕的人。
    他们种田、开垦田地,除了为掩饰邱游山中潜伏的部队,亦为安置庞大的军需辎重,他们无城补给,自然前期攒足各路送输线上送来物资,但行军走动不便负带累赘物资,便在山上挖洞留藏着粮草、箭矢、火油等军需装备,还有布置的后围陷阱,如今倒是一把火烧了一点不剩。
    陈白起在来之前听过王翦的汇报,知道他放人进了军营,倒没想到这一下便留了这么一个隐患,如今爆发得猝不及防。
    “王翦,现在不是懊恼过往之事,如今楚沧月动手,这代表着一个信号,他将尽全力对秦军攻击,我们该做的是什么?”陈白起厉声喝叱他。
    王翦一震,攥紧拳头,脸上布满青筋与急汗,他深深地呼吸,再吐气,再呼吸,再吐气……直到头脑彻底冷静下来。
    “重新调整作战计划。”
    “稳定全军人心,祭旗鼓舞士气。”
    他一条接一条地讲述着目前要整改的军事。
    陈白起豪气一笑,不灭其志,温凉的嗓音依旧沉稳:“不过是被将了一局罢了,何以丧志,我军本就打算速战速决,既然粮草断,藏箭绝,那便不回头,全力一战到底!”
    “军中常有变化,如何变中求稳,方是良将之能。”百里沛南亦道。
    王翦到底也是一个心性强韧之人,他垂着眼,有些粗哑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不拿下郢都,不灭楚国,我王翦此生绝不返秦!”
    这是打定主意若这一战打不赢,他就以死谢罪的意思了。
    ——
    楚沧月这一次选择在这个时候下手,的确伤了秦军的根基,也打击了秦军的高涨气焰,高奴猛火油没有了,后备不足,余眼下只足以应对一波打战,当真是一局定生死了,再无退路。
    陈白起表面上看起来依旧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事情,只在暗处无人之际,才咒骂一声。
    她也是人,也有情绪,平时稳得一匹,跟个料事如神的半仙似的,也不过是为了给全军做一个表率,做一个万事当头仍沉如泰山的标杆,让他们心怀信心,目标向前,永不迷茫。
    但每一战,她何曾真正心安过。
    天色破晓,意味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也预示着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虽然今天或许会是一个晴天,但气温却很低,北风一阵阵刮来直叫人打哆嗦,秦军已没有多余的衣物跟被褥添加,若到了真正的下雪隆冬日,必将大难。
    “最新的运输辎重何时能到?”百里沛南穿着一件蓝色斗篷与陈白起一同站在去云台之上。
    这与其说是一个问话,不如说是一声感叹。
    陈白起视线遥落在远处仅冒一个尖头莽莽的那一片黑色林地,那是被一片大火焚烧过的浓烟熏燎的土地,秋冬的草木枯萎发黄,倒真是火烧遍野不存。
    陈白起忽然有兴致对沛南山长念一首诗:“山长,我以往听过两句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百里沛南细念一遍,道:“倒是寓意深远。”
    “对啊,这一把火,只不过是来年开春草林更猛长势的助力罢了,灰烬为肥,草木更深。”
    ——
    清晨的太阳跃出遥远的地平,厚重的云层似被金光刺成千疮百孔的漏洞,洒下的阳光将灰色的大地溶成了金红色,远处楚军的黄色旗帜飞扬如秋林萧萧炽立,山坡上号角响彻天空,只见秦军比汹涌的涛天巨浪更凶猛的气势冲来。
    万骑长刀为第一道防线,弓弩队却不成排蹲射,而是机动性极强地跟着万骑兵马后,飞箭在后,他们曾训练传通的立定射击,但陈太傅也训练过他们在移动时瞄准射击,经过不断的反复练习,其准确率几乎达到70%以上。
    卒士分成刀阵、剑阵、戟阵与盾阵,四组二千人为一队,这种新型的组合兼具了攻、守、防,极其考验默契跟配合性。
    但这对他们而言并没有什么问题,因为这种打法他们几乎秘密训练了三年。
    总之,这一场战斗秦军已经抛开了一切,全力以赴,拿出这些年来他们不惜汗血训练出的连纵成果,誓要力量所指之处,一切障碍全数扫除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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