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卷都细画着各种攻城器械、防守器械,写明相辅的攻城和守城之法。
    我匆匆扫了一眼,搁好它们,拿了另外一卷:非攻兼爱天下厌战争大概是分析墨子厌恶战争和反对大国欺rǔ小国的论述,一方面主张大国不应倚仗国势攻打小国,一方面主张小国应该积极备战,加qiáng国力,随时准备对抗大国,让大国不敢轻易动兵。
    我默默沉思了好一会儿,方缓缓搁下手中的书帛,又拿了几卷翻看,全是图样:各种器具的制作流程,一步步极其详细,有用于战争的复杂弩弓,有用于医疗的夹骨器具,也有简单的夹层陶水壶,只是为了让水在冬天保温,甚至还有女子的首饰图样。
    我挠了挠脑袋,搁了回去,有心想全翻一遍,可更好奇后面的架子上还有什么书,只得看以后有无机会再看。
    这一架全是医书,翻了一卷《扁鹊内经》,虽然九爷在竹简上都有细致的注释心得,但我实在看不懂,又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直接走到尽头处随手拿了一卷打开看。《天下至道谈》,一旁也有九爷的注释,我脸一下变得滚烫,砰的一声把竹简扔回架上。九爷听到声响扭头看向我,我吓得一步跳到另一排书架前,拿起卷竹简,装模作样地看着,心依旧咚咚狂跳。
    九爷也看这些书?不过这些书虽然是御女之术,可讲的也是医理,很多更是偏重论述房事和受孕的关系,心中胡乱琢磨着,低着头半晌没有动。
    你看得懂这些书?九爷推着轮椅到我的身侧,微有诧异地问。
    我心一慌,急急回答:我只看了几眼,已经都被我烧掉了。
    九爷满眼困惑地看着我,我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我手中现在捧着的竹简,而不是我懊恼得想晕倒,天下竟然有心虚至此的人。赶忙扫视了几眼书册,不能置信地瞪大眼睛,全是小蝌蚪般的文字,扭来扭去,一个字都不认识,不甘心地再看一眼,我仍旧一个字都不认识。
    天哪!这样的书我竟然盯着看了半天,现在我已经不是懊恼得想晕倒,而是想去撞墙我低着头,讷讷地说:嗯嗯其实我是看不懂的,但是我我很好奇,所以所以还是认真地看着,这个这个我只是研究研究自己为什么看不懂。
    九爷眨了眨眼睛,貌似好奇地问:那你研究出什么了?
    研究出什么?嗯我研究的结果是嗯原来我看不懂这些字。
    九爷的嘴角似乎有些微不可见的抽动,我心中哀叫一声,天哪!我究竟在说什么?我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多说多错,还是闭嘴吧!
    屋子内安静得尴尬,我沮丧地想着,为什么会出丑?恨不得撞死自己!
    九爷忽地靠在轮椅上大笑起来,欢快的声音在大屋中隐隐有回音,一时间满屋子似乎都是快乐。我头埋得越发低,羞赧中竟透出一丝甜,从没听到过他大笑的声音,只要他能经常如此笑,我宁愿天天出丑。
    他掏出绢帕递给我:随口一问而已,你竟然紧张得满脸通红,急出汗来,哪里像闻名长安城的歌舞坊坊主?
    我讪讪地将竹册搁回架上,接过绢帕擦去额头和鼻尖的小汗珠。
    我的目光从架上的书册扫过:这些书都不是汉字的吗?
    九爷微一颔首,我转开视线笑着说:我刚才看到你绘制的首饰图样,很漂亮呢!
    九爷眼光从书册上收回,凝视着我问:你为什么不问这些书是什么?
    我沉默一瞬后,轻叹一声:你也从没有问过我为什么会和láng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说生在西域,却讲得一口流利的汉语,反倒西域各国的话一句不会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些事qíng在没有合适的心qíng、合适的人时绝不想提起,如果有一天你愿意告诉我时,我会坐在你身旁静静倾听,若不愿意说,我也不想探询。有一个人曾给我说过一句话,只认识他眼中的我,我想我也如此,我只认识我心中的你。
    九爷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推着轮椅从书架间出去,背对着我道:很多事qíng究竟该如何做,我自己一直犹豫不定,所以也无从谈起。
    我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坚定:不管你怎么做,我一定站在你这边。
    他正在推轮椅的手一顿,又继续转动着轮椅:找我什么事?
    我道:没什么特别事qíng,就是正好有空,所以来看看爷爷、小风和你。出书房前,忽瞟到墙角处靠着一根做工jīng致的拐杖。是九爷用的吗?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用拐杖。
    我们刚出书房门,不知道触动了哪里的机关,门立即自动关上。我伸手轻推了下,纹丝不动,我以前以为竹馆内所有的机关都是他为了起居方便特意请人设置的,今日才明白全都是他的手笔。
    他道:一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我忙说:那我不打搅你,我回去了。
    他叫住我,想了一瞬,淡淡说:我去城外的农庄见几位客人,你若有时间,也可以去庄子里玩玩,尝一尝刚摘下的新鲜瓜果。
    我抑着心中的喜悦,点点头。
    石伯手中握着根黑得发亮的马鞭,坐在车椽上打盹,九爷往日惯用的秦力却不在,九爷还未说话,石伯已回道:秦力有些事qíng不能来。
    九爷微点下头:找别的车夫来驾车就行,不必您亲自驾车。
    石伯笑着挑起车帘:好久没动弹,权当活动筋骨。石伯问:是先送玉儿回落玉坊吗?
    九爷道:和我一块儿去山庄。石伯迟疑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沉默地一甩马鞭,驱车上路。
    马车出了城门后,越跑越快,我趴在窗口,看着路边快速退后的绿树野花,心qíng比这夏日的天更明媚。九爷也微含着笑意,目光柔和地看着窗外。两人虽然一句话未说,可我觉得我们都在享受着chuī面的风、美丽的风景和彼此的好心qíng。
    石伯低低说了声:急转弯,九爷当心。说着马车已经急急转进林子中,又立即慢了速度,缓缓停下。石伯的驾驭技术绝对一流,整个过程马儿未发出一点儿声响。我困惑地看向九爷,手却没有迟疑,立即握住了系在腰间的金珠绢带。
    九爷沉静地坐着,微微笑着摇了下头,示意我别轻举妄动。在林子中静静等了一会儿,又有两骑忽地从路旁也匆匆转入林中,马上的人看见我们,好像毫未留意,从我们马车旁急急掠过。
    装得倒还像!石伯一挥马鞭,快若闪电,噼啪两声,已经打断了马儿的腿骨,两匹马惨叫着倒在地上。马上的人忙跃起,挥刀去挡漫天的鞭影,却终究技不如人,两人的刀齐齐落地,虬髯汉子微哼一声,石伯的马鞭贯穿他的手掌,竟将他钉在树上。
    我一惊,立即反应过来,石伯的马鞭应该另有玄机,绝不是普通的马鞭。另一个青衣汉子呆呆盯了会儿石伯手中的鞭子,神色惊诧地看向石伯,忽地跪在石伯面前叽里咕噜地说起话来。被钉在树上的虬髯汉子本来脸带恨色,听到同伴的话,恨色立即消失,也带了几分惊异。
    石伯收回长鞭,喝问着跪在地上的青衣汉子,两人一问一答,我一句也听不懂。九爷听了会儿,原本嘴边的笑意忽地消失,诧异地看了我一眼,吩咐道:用汉语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青衣汉子忙回道:我们并非跟踪石府的马车,也不是想对石府不利,而是受雇查清落玉坊坊主在长安城的日常行踪,伺机暗杀了她。他说着又向石伯连连磕头:我们实在不知道老爷子是石舫的人,也不知道这位姑娘和石舫jiāoqíng好。若知道,就是给我们一整座鸣沙山的金子,我们也不敢接这笔买卖。
    仿佛晴天里一个霹雳,太过意外,打得我头晕,发了好一会儿的蒙,才问道:谁雇你们的?
    青衣人闻言只是磕头:买卖可以不做,但规矩我们不敢坏,姑娘若还是怪罪,我们只能用人头谢罪。
    石伯挥着马鞭替马儿赶蚊蝇,漫不经心地说:他们这一行,不管任何qíng况下都不能说出雇主的来历,其实就是说了,也不见得是真的。既然是请人暗杀,自然是暗地里的勾当。
    我苦笑道:也是,那放他们走吧!
    石伯看向两人,没有说话,两人立即道:今日所见的事qíng,我们一字不会泄露。
    石伯显然还是想杀了他们,握着马鞭的手刚要动,九爷道:石伯,让他们走。声音徐缓温和,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石伯凌厉的杀气缓缓敛去。
    石伯看着九爷,轻叹一声,冷着脸挥挥手。两人满面感激,连连磕头:我们回去后一定妥善处理此事。老爷子,以罗布淖尔湖起誓,绝不敢泄露您的行踪。
    我有些惊讶,对沙漠戈壁中穿行的游牧人而言,这可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的誓言要沉重得多。
    两人捡起刀,匆匆离去。那个手掌被石伯刺穿、一直没有说过话的汉子一面走一面回头看向马车,忽地似明白过来什么,大步跑回,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刚才生死一线间都没有乱了分寸的人,此时却满面悔痛,眼中含泪,声音哽咽着说:小的不知道这位姑娘是恩公的人,竟然恩将仇报,想杀了她,真是猪狗不如。说着挥刀砍向自己的胳膊,一支袖箭从车中飞出,击偏了刀,他的同伴赶着握住他的手,又是困惑又是惊疑地看向我们。
    九爷把小弩弓收回袖中,浅笑着说:你只怕认错了人,我没有什么恩给过你,你们赶紧回西域吧!
    刚才的一幕刀挥箭飞,我全未上心,心里只默默念着这位姑娘是恩公的人,看向车下的两人,竟觉得二人长得十分顺眼。
    虬髯大汉泣道:能让老爷子驾车,又能从老爷子鞭下救人的人,天下除了恩公还能有谁?我一家老小全得恩公接济才侥幸得活,母亲日夜向雪山磕头,祈求您平安康健,我却稀里糊涂gān了这没良心的事qíng。
    他身边的汉子闻言似也明白了九爷的身份,神色骤变,竟也立即跪在一旁,一言不发,只重重磕头,没几下血已经流了出来。九爷唇边虽还带着笑意,神qíng却很是无奈,石伯的眼神越来越冷厉。我叫道:喂!你们两个人好没道理,觉得心愧就想着去补过,哪里能在这里要死要活的?难道让我们看到两具尸体,你们就心安了?我们还有事qíng,别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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