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即起身向外行去:我去找卫伉拿解药。
    玉儿!九爷喝住了我,他不会给你。他若承认就是以下犯上,肯定是死罪。陛下对卫氏正苦于找不到机会打击,这么一个千载难逢,既能加深霍去病和卫青的矛盾,又能打击卫氏的机会,他绝不会放过,一定赐死卫伉。既然横竖都是死,卫伉绝对不会承认。何况这药是西域秘药,一般根本就不会有解药。
    我不信bī迫不出来任何消息。
    玉儿,这是军营,虽然霍去病是大将军,可卫伉是卫青的长子,这军中有一半人本就支持他,另外一半人虽然心向霍去病,可如果你在没有任何证据的qíng况下想用酷刑bī迫,定会激起兵变。到时僵持不下,解药拿不到,还会耽误时间,我们只有六日了。
    我惧怕哀恸愤怒诸般qíng绪混杂,猛地转身朝他叫道: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怎么办?怎么办说着眼泪没有忍住,已是汩汩而落。
    他痛楚地问:霍去病在你心中很重要,比比任何人都重要,对吗?
    我扭转了身子擦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九爷在身后道:玉儿,别哭,我一定把霍去病还给你,给我五天时间配制解药,如果五天后,我还没有拿出解药,你怎么做我都帮你。他的语声平缓淡漠,没有夹杂一丝感qíng起伏,竟像临刑前,已经心死的囚犯。
    我的嘴唇动了下,想要说话,却一个字说不出来。他低着头,拄着拐杖向外行去:通知赵破奴将军,准许我出入军营,再给我一个清静的地方,配制解药的过程需要绝对安静和心静,你不要来打扰我,我有了结果自会找你。
    他因为扮作老头,所以刻意佝偻着腰,可此时我却觉得那弯着的腰不是假扮,而是真的因为不堪重负。
    我心中一痛,刚想叫九爷,身后的霍去病微弱地哼了一声,我顾不上和九爷说话,忙转身扑过去,霍去病眉头锁着,似有很多痛苦,我替他轻揉着眉头。待回头时,九爷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生命中从没有过如此痛苦的五天,每看到太阳坠落时,我都觉得心中最宝贵的东西被一点点带走。等第七日太阳落去时,我是否也会随着太阳坠入永恒的黑暗?
    每一天看着太阳升起时,我却又觉得人生总会有希望,一遍遍对自己说,去病说过会保护我和孩子一辈子,九爷答应要救活去病,他们都不会食言!
    几次走到九爷的屋外,却不敢进去,有一次听到里面发出痛苦的呻吟,我刚想冲进去,可随九爷而来的萨萨儿已经拦在了我面前,一句话不说,只眼神yīn沉地示意我离开。
    我大叫着问:九爷,怎么了?
    好一会儿后,屋内才传来九爷疲惫的声音:我正在用塍引试毒,不能分神,有消息时,我会派人叫你。
    我只能转身离去。
    到第五日晚间,萨萨儿来通知我把霍去病移到九爷住处,却不许我进入,我在屋外叫道:九爷,九爷,为什么不让我进去?解毒的过程会很痛苦吗?不管场面怎么样,我一定要陪在去病身边。
    屋内沉默了一会儿,九爷的声音传来:你进来吧!
    萨萨儿让开道路,我急急向屋子跑去。一掀帘子,屋子内居然一团漆黑,正在纳闷,鼻端闻到一股异香,身子立即软软地向地上栽去。
    我永远不会想到九爷会设计我,昏迷前感觉有双手扶住了我:九爷,为为什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半清醒时心里反反复复都是为什么,我一时还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忽地想起一切,大叫一声为什么,猛地坐了起来。
    屋子内守着我的萨萨儿被我吓得叫了一声,憎恶地瞪着我,我四处一看,只见一个面目陌生的人躺在我身边,两人被并排放在榻上,手也是彼此相叠。
    我唬得一跳,又立即认出是去病,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掌上的黑气尽褪,呼吸平稳,显然毒已经解了。
    我大喜下,都不知道该gān什么,只能呆呆望着去病。
    玉儿?去病缓缓睁开眼睛,迷惑了一瞬,立即反应过来,孟九救的我?
    我扑到他怀里,眼泪一下涌了出来,他赶着替我抹泪:计划出了意外,对不起,吓坏你了吧?
    我只是落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萨萨儿在一旁拼命咳嗽,我这才想起屋内还有别人,忙直起身子:九爷呢?
    萨萨儿虽然听不懂我说什么,却猜到我的意思,板着脸递给霍去病一方叠好的白绢,又指了指躺在角落的塍引,塍引打扮得和霍去病生病时一模一样,脸上的肌肤已经变得乌黑,隐隐有臭味传来。
    霍去病:
    计划虽有波折意外,却还算顺利。其余一切就看玉儿如何演一场戏了,为她舍下孩子不回长安找一个理由。
    逸儿jiāo由谨言和慎行暂时照顾,贤伉俪处理完一切事宜后,再去接他吧!
    余愿已尽,君意已了。huáng沙漠漠,各寻逍遥。白云悠悠,物过人老。今日一别,相见无期。
    孟西漠
    霍去病看完后,一言不发地又递给我。
    九爷居然不辞而别?
    相见无期?
    他把我和霍去病并排放在榻上,让我们手相握,这就是他最后的祝福吗?
    恍惚中,只觉唇齿口鼻间都是他的气息,却知道那只是悲伤中的幻觉。
    这一次,他真正离开了,彻底放弃地离开了!再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中!
    金玉,你应该高兴的,只有今日的放手,他才有可能伸手去抓住也许明天,也许明天的明天,也许明天的明天的明天出现的幸福。
    金玉,你应该高兴的
    长安来的太医不仅束手无策,而且一开始死活不相信这是毒,居然说是感染症状类似瘟疫的怪病。
    我大怒着轰走了西域各国被扣押在军营内的太医,依耐国的萨萨儿和塍引也穿着从头盖到尾的黑袍离去。
    而我守着面目已开始腐烂的霍去病,人呆呆傻傻。
    军营内气氛肃杀,人人脸上都带着悲哀,而随着医师们的离去,霍去病将死的消息也迅速传遍西域大地,整个西域都在沸腾,等消息传到匈奴、传回长安时,天下又会怎么样?
    我哀伤地说:赵将军,我们起程回长安吧!去病应该也想再看看长安,那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
    没有人反对,就是卫伉也全力配合,全速向长安城的方向赶去。
    天的尽头,一轮火红的落日正在缓缓西坠,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时,霍去病永远睡了过去,再不会醒来。
    一代不败的战神,在将匈奴彻底驱除出漠南后,在生命最灿烂的年华,二十四岁时消逝。可因他而得名的威武、酒泉、张掖等城市将永远记载着他的功勋,千载之后,河西大地依旧处处会有他的足迹。
    雪山融水曲折而来,仿若银河九天落,奔腾在千里大地上,发出如万马怒嘶的声音。
    上千军士全都跪在地上,就是任安和卫伉脸上也露了哀悯,任安神色复杂地长叹了一声:天之骄子,一代奇才!失之,国之哀!面朝霍去病的尸身跪了下来,沉重地磕了三个头,待抬头时,额头已经流血。
    赵破奴看我抱着霍去病,整个人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他一直默默地守在旁边,也没有任何人敢上前惊扰我。
    东边的天色慢慢露了一线白。赵破奴犹豫了半晌后,上前小声叫着:金姑娘,将军他已经走了,现在天气还热,我们应该尽快赶回长安,你你不要
    我抬头间,眼眶中满是泪水。一颗,一颗,毫无缘由地坠落,竟然越落越急。
    他走了,是,他走了!从此相见无期。
    袖中,霍去病怕我哭不出来,为我准备的用来偷偷擦眼睛的生姜片根本没有用到,我qiáng压在心中的泪水在此刻奔涌而出。
    我放下霍去病,朝河边走去,其他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仍跪在地上。赵破奴蓦地反应过来,急急想拉我。我回身,匕首抵在胸前,一面急速后退,一面摇头,示意他不要接近我。
    赵破奴一脸哀恸,急急叫道:金姑娘,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回长安后,帮我给陛下磕三个头,就说孩子既然有陛下代为抚育,金玉就不在人世间多受十几年的相思苦了。
    话说着,我已把匕首用力cha进了心口,随着鲜血的滴落,我的身子翻向河中,转瞬间就被湍急的河水吞没。只闻岸上,一声巨大的吼叫金玉隐隐回dàng在天地间。
    霍去病抱着浑身湿淋淋的我几步跃上马车,他拿了帕子替我擦头发:眼睛这么红肿,看来哭得够伤心,此次拜他们所赐,一切不可能更完美,卫伉他们肯定不会疑心,差不多就行,你又何必如此卖力地演戏?
    我缓缓抚过jīng美的匕首,当年於单费心赠送的礼物,冥冥中重回我手,似乎只是为了成全我的幸福。於单,谢谢你!
    去病,我们去哪里?
    先去哈密接儿子,然后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怎么尽兴怎么活。不过在这之前,我们先去找láng兄,他的年纪也大了,与其等着过两年其他láng挑战他,不如现在主动放弃láng王的身份。然后我们一块儿去祁连山,我此生唯一没有兑现的诺言许在那里,我要在祁连山下,在你阿爹的墓前,请láng兄夫妇作见证,行大婚之礼,兑现当年对一个人的承诺,虽然迟了很多年,但
    我笑拍开他来搂我的手,撇撇嘴道:自说自话!你怎么不问问人家乐意不乐意?既是求婚这样的大事,却没一点儿正经。
    他忙弯身作揖行礼,肃容问:玉儿,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扭过头抿嘴而笑,不回答他。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因为身边的这个人,我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他等了半晌后,正着急间,我轻点了下头,他握住我的手,绽了笑容,如朝阳一般灿烂。
    马车外,一望无际的大地,广阔无垠的天空,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
    番外伤只影
    七日瘟的不同顺序的配方,表面症状却都类似,彼此间的差别很是细微。
    差别虽然很细微,但如果有足够的时间,找人试毒,根据霍去病的症状,仔细观察后,他肯定能找出解药。
    --

章节目录

大漠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桐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桐华并收藏大漠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