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刘义真出征以来已有一个月之久。关中的天气也在这段时间内慢慢褪去自身的燥热,带来了几分秋天的凉意。
    除了降温带来的快感,更让关中之民关注的是逐渐成熟的麦子。
    因为在冬天紧急疏通了沟渠,让关中各地的作物都不再有缺水的烦恼,所以今年的麦子长势格外旺盛,那饱满的麦穗似乎都让麦杆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可劲往地上弯头。
    长安附近的百姓今年应该是最为幸福的,毕竟这里的土地之前大都被羌人贵族占去的良田。他们在上面耕种,这片土地的精华也带给了他们无边的惊喜。
    “据说今年官府不收粮食!”
    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坐在靠近天地边的树荫下乘凉,开始了寒暄。
    “拉倒吧!”
    “官府收粮,天经地义。更何况官府成百上千年都是那副球样子!今年若是不收粮,老子跟你姓!”
    虽然官府早早就保证了给关中之民免去一年赋税,但临到丰收,还是有些人心里不踏实。
    “呵!莫忘了这地是刘将军分给我们的,这免去赋税的命令也是他下的!还能把自己话咽下去不成?而且你可别认俺做爹,俺可生不出你这种没良心的混球来。”
    “哎呦,窝泥马!”
    “湿你北!”
    有一些逐渐出现的刘义真的拥护者表达了对刘义真的信任,一时间两派人是争的不可开交。
    “行了,莫要吵!今年不管官府收不收粮,那都是个丰收年!饿不死你们!这不比我们之前好太多了!”
    饿不死,便是他们的心里底线,所以这类人倒是无欲无求。
    可谁知这话反而惹得两派都不高兴了。
    “滚球子!官府不可能收粮!”
    “孬货!谁还嫌弃自己粮食多?”
    中间派有些悻悻:“不和你们这帮没皮燕子的怂说了,我去听道场的道士讲故事了!”
    就在几方进行传统文化交流时,一阵熟悉的马蹄声让这帮老农心中警铃大作。
    这种规模的马蹄声,肯定不可能是商队或者信使,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军队!
    这些年来军队的到来从来都不是什么号消息,关中之民一听到马蹄声就犯怵,觉得手脚无力,面白汗虚。
    “什么情况?莫不是羌人又打回来了?”
    “说什么胡话!”
    “不对,快看!那是大晋的帅旗!”
    几个眼尖的老农看到地平线上升起的几面旗帜,心中稍安。
    不过他们一想到身后的麦子,那心就又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支军队对他们的田地做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有些多余。
    “那不是隔壁村的老王吗?”
    “喲!那是俺堂弟二姨家表叔的三侄子!他也在那军队里呢!”
    “真的?帮我瞅瞅有没有俺儿?”
    这支军队正是刚刚从天水郡城返回长安的天策府军。
    他们全是这关中土生土长的汉人,好多人都是乡里乡亲,一个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莫说主动抢人粮食,便是有人拿刀逼着他们他们都不会对这些即将丰收的粮食下手。
    这不是他们的素质有多高,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出自关中,是关中人自己的军队。
    甚至有府兵见到乘凉的老农,发现熟人的还主动挥手示意。
    有几个老农见到军队中有自己的子侄辈,心中也少了几分畏惧,反而主动凑上来。
    “狗蛋!你打仗打回来了!”
    “那是自然!”
    被唤作狗蛋的府兵是老农的一个侄子,他见到熟人,有些得意忘形的向老农吹嘘起来:“您老有所不知!我们打仗那是轻松的很!跟着将军往上冲就是了!而且隔三差五就有肉食,那可比在家里快活多了!”
    “而且我这次立了军功,听伍长说我还能再分几亩田!到时候我就能娶个屁股大的婆娘生儿子了!”
    狗蛋说的尽兴,但老农却觉得有些酸酸的,不过他还是死死拉住狗蛋:“你在军中可听到什么消息?今年这粮官府是收还是不收?”
    狗蛋笃定的说:“当然不会收!”
    “刘将军都说了不收,你们还一天问问问。刘将军那是金口玉言,不像有些人一天尽放屁!”
    “唉?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你信不信...”
    “干嘛呢?”
    一声厉呵,几个低级军官走过来想查探这边的情况。
    见几个不认识的军官拿着兵刃走近,这让刚刚对着自家侄子大呼小叫的老农瞬间吓的腿软,居然转身就跑。
    原本什么事都没有,但几个老农一跑让那军官以为他们心里有鬼,便几个跨步追上去将老农按在地上。
    “抓错了!抓错了!”
    狗蛋见自己叔叔被抓,也是脱离了队伍想要上前,但这下却使得骚动更大。
    老农被按在地上,狗蛋在一旁求饶,这幅乱想很快就引起队伍中刘义真的注意。
    刘义真有些不悦的策马赶来:“都快到长安了,在搞什么幺蛾子?”
    那个制服老农的军官将事情经过告知了刘义真,而刘义真率先瞪了一眼狗蛋:“目无军法,只要在军中一日,你便要牢记军法军规。这个时候莫说是你叔叔,就是你祖宗叫你你也不能理会!”
    “你这次出征可有军功?”
    狗蛋委屈巴巴的回答:“我有两个秦军首级之功...”
    “削去一个!”
    刘义真没有留情面,直接将对方功劳砍半,让狗蛋脸色变得煞白。
    完了!
    军功少了赏的田就少了!
    田少了钱就少了!
    钱少了娶的婆娘档次就低了!
    档次低了也就是说婆娘屁股小了!
    屁股小的话就有可能生不出儿子!
    生不出儿子那不就是断了自己家的香火?
    狗蛋为自己的嘴碎,同时也为了未来婆娘的屁股,啊不是,是为了自家的香火而陷入了深深的懊悔...
    而刘义真也让军官放开老农,看着惊魂未定的老农,刘义真也出言安抚:“老者放心,今年官府是不会收你们粮食的,你们安心便是!”
    老农见刘义真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鱼鳞盔甲,便知道刘义真是个大官,居然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此话当真?”
    “叔!你闭嘴吧!”
    狗蛋实在看不下去,制止了自家叔叔的作死行为。
    “这位便是刘将军,他说的话还有假?”
    老农这才知道眼前之人便是传闻中的刘义真。他朝刘义真脸庞看去,果然是传说的俊秀男儿,就当即跪在地上,头一下下叩在地面:“将军,小老儿老糊涂了,冒犯了将军,还请将军饶命!”
    眼看老农额头有鲜血留下,刘义真赶忙让周围士卒制止老农。
    “不知者不罪,我不会追究。”
    “但还望老者周知,我既然答应了免去赋税,就不会出尔反尔,这点还望老者周知。同时可和其他邻里乡亲通知,大可让他们放心!”
    老农这才罢休,只是突然间号啕大哭:“小老儿以前都不相信这天下有不欺负我等的官府,今日才知道这样的官府居然就在小老儿身边,我还一天疑神疑鬼,实在该死!”
    没办法,不是关中之民多疑。
    而是前面几任统治者都太没有节操了,这让他们对官府这种机构有着天生的不信任。
    不过相信过了今年,这种情况会好很多。
    离开了老者,队伍继续前行,没多久便来到长安门户——灞桥。
    出乎刘义真意料的是,灞桥边上居然挤满了人。
    等大军靠近,一个硬朗的声音响起:“奏乐!”
    “咚!咚!咚!”
    先是三声雄浑的大鼓锤击之声。
    “呜~”
    悠扬的号角声也响了起来。
    接着,是清脆的雅乐演奏起宫、商、角、徵、羽的音符。
    在抑扬顿挫的音乐中,灞桥对面走出一些头戴儒冠的儒生高声演唱——
    “薄言采芑,于彼新田...”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
    “师干之试,方叔率止...”
    还是熟悉的《采芑》之曲。
    歌词称赞了将领方叔去征讨荆蛮时的英姿,放在这里演奏似乎是将同样率军战胜鲜卑人的刘义真比做方叔,借用此曲表达了对刘义真远征归来的喜悦。
    大军在礼乐的歌颂声中行至灞桥,而刘义真也看到了那熟悉的声音。
    刘义真来到那人面前翻身下马:“这是先生安排的?”
    王买德轻抚胡须:“恕臣未来得及和主公商量,之所以如此作为,是因为关中需要这场胜利。”
    “此战与上次不同,此次出征之军,乃是关中之军,所守卫之民,亦是关中之民!”
    “关中...太渴望这场胜利了!”
    刘义真看着王买德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这一刻,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与王买德之前的芥蒂已是烟消云散。
    王买德举起双臂,双手交叉,弯下腰身,对着刘义真深深作揖。
    “为天策将军贺!”
    这时旁边看热闹的人也伴随王买德的声音大喊:“为天策将军贺!”
    接着,王买德又斜跨一步,对刘义真身后的大军作揖:“为天策府军贺!”
    这下周围的声音更大:“为天策府军贺!”
    刘义真同样举起双臂,胯部作揖,高声大呼:“为关中贺!”
    “为关中贺!”
    这回,是刘义真身后的将士们在呐喊,他们的声音穿过灞桥,穿过长安,最终在这一刻响彻关中!
    灞桥周边的人越聚越多,这让大军中的将士愈发兴奋起来,开始振臂高呼,接受关中之民对他们的赞誉。
    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有一辆马车早已脱离此地,往未央宫驶去。
    “主公不再庆祝一会?”
    刘义真闻言掀开马车上的帘子,看着长安街上洋溢着笑脸的百姓后也跟着笑了一下后就放下帘子。
    “还不到时候。”
    此时偌大的马车中只有王买德和刘义真两个人。
    “说吧,你知道什么消息了,值得你布下这等阵仗给关中之民看。”
    伴随着帘子的落下,刘义真的笑容迅速收敛,看不出半点喜色。
    王买德给自己这个“惊喜”的目的就是激励关中之民。
    这说明王买德意识到马上就有一场要波及整个关中的危机将要出现,这才使他不得不极力吹捧对战乞伏炽磐的胜利,给关中之民壮胆。
    王买德叹了口气。
    “什么都瞒不过主公。”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羊皮制成的信件放在刘义真手上。
    “臣在胡夏也有人在那里,这是对方传过来的情报。”
    刘义真拿过羊皮,一目十行的阅读起来。
    等看完,刘义真的神色变得愈发凝重。
    “赫连勃勃...他是要置我于死地啊!”
    王买德解释:“这并非赫连勃勃的主意,而是近期投奔他的一个叫王慧龙的汉人谋士献上的计策。”
    “此计...曰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
    刘义真咀嚼了一下:“倒也是贴切。”
    他将羊皮揣在怀里,却一不小心掉在马车上,只见上面的内容正是:
    “天王遣使联络沮渠蒙逊,相约秋季共同伐晋,望周之。”
    难怪王买德和刘义真都如此凝重。
    因为现在,关中面对的将不再是三国伐晋。
    而是四国!
    ——————
    沮渠蒙逊(366年—433年),临松卢水(今甘肃张掖)人,匈奴族,十六国时期北凉的建立者,公元401年—433年在位。其祖先,为匈奴左沮渠(官名),后来便以沮渠为姓。沮渠蒙逊虽为北方蛮族,却博览史书,颇晓天文。史书上称赞他“才智出众有雄才大略,滑稽善于权变”。天玺三年(401年),建立北凉。
    永安三年(403年)七月,与南凉王秃发傉檀联合出兵进攻后凉;八月,与后秦结盟,灭后凉。永安十年(410年)三月,击败五万南凉骑兵的进攻,徙其8000余户而还。次年二月,攻占魏安人焦朗所据姑臧。永安十二年(412年)十月,率众迁都于姑臧,十一月称河西王。此后,与南凉、西凉、西秦连年混战,时胜时败。玄始九年(420年)七月,击败三万西凉军进攻,杀其主李歆,进入酒泉。翌年(421年)三月,大败西凉敦煌太守李恂,灭西凉。
    义和三年(433年),沮渠蒙逊去世,时年六十六岁,葬于元陵,庙号太祖,谥号武宣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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