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六甲海峡从空中看下去,形如一个尖尖的靴子,一头大一头小,大的一头连着安达曼海,小的一头接着南中国海。在风帆年代,为了躲避深海中可怕的风暴,航线开辟都尽可能靠近海岸线,以求最大限度的追求安全,所以这条沟通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水路,在大航海时代以后,成为连接东西方主要航道,每年无数的商船从这里经过。
    海峡全长两千两百里,最宽的地方达七百四十里,最窄的地方只有七十四里。
    它的左侧是苏门答腊岛,右侧是马来半岛,夹缝里的马六甲海峡像根培根香肠一样,夹在两块陆地之间。
    要绕开它也行,不过必须从苏门答腊岛的另一边过去,距离平白远上几千里不说,陌生的海域充满着不确定性,外加巨大的成本,没有任何一个航海家愿意冒这种风险,再说在没有海事卫星的十七世纪,航海图是个稀罕物,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东西,常常各国商人敝扫自珍,想拿到一份别人的航海图往往需要付出血的代价,故而若非万不得已,很难有人想到去趟一条新路。
    争夺这条航道,就成了冒险家和殖民国没法回避的必选项。
    西南季风最近一段时间都在持续,复仇号的帆多达十八面,都是宽帆,原本可以跑得很快,但它没法跑快。
    因为大量的附庸战船拖慢了它的节奏,英国和法国的船当然不会拖后腿,让约尔不满的是亚齐国和土邦国的船。
    亚齐国的加莱桨帆船单层甲板单桅杆,原本是地中海的大湖船,被奥斯曼人传到印度洋后一般用于海岸运输和走私,船上只有一面宽帆,在海边打转转完全足够,但真的远洋跑起来肯定跟不上船大帆多的盖伦船和克拉克船,比它多一层甲板多一根桅杆的加莱塞船也好不了多少。
    至于那些土邦国的独木舟,简直比复仇号上的小艇还差劲,看到那些傻头傻脑跟在后头的小船,约尔就来气。
    但心中有气,却没法发作。
    这些船是求来的,人家还不愿意来呢,要不是约尔承若了很多画饼,那些吝啬而贪婪的土邦国根本不愿意出钱出人出船。
    庞大的船队,宛如一个笨拙的巨人,蹒跚的航行在马六甲海峡的浪涛里。
    格尔夫手持精致的黄铜望远镜,聚精会神的在朝不同的方向瞭望一阵后,放下镜子道:“连个鬼影都没有,太平无事。”
    约尔拿着直角仪,对着太阳的方位观测了很久,然后趴下身子在铺在木架上的航海图上计算出了纬度,又磨蹭了一阵之后,抬起头时已经确定了自己的位置:“没有发现东方海盗船吗?”
    “没有,太平无事。”格尔夫重复了一遍,盯着约尔的海图:“我们现在什么位置?”
    “已经经过马六甲城河口六十英里了。”约尔再次校验了一遍计算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没有。”格尔夫第三次重复道:“海上连只飞鱼都看不到。”
    “东方海盗真的不知道我们的动向?”约尔摸着下颚处的胡须,难以置信的自语:“按照常理,他们早就该有所动作了啊,马六甲城是他们最好的屏障,在这里与伊比利亚人联手,阻击我们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他们没有动?”
    “淡马锡的探子回复的消息是没什么消息都没有。”格尔夫道:“约尔,你可能太高看那些东方猴子了,他们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情报。”
    “东方海盗不知道,马六甲的西班牙人一定知道,他们不可能不知道。”约尔摇摇头:“西班牙人也绝对会和东方海盗情报共享,他们不动,一定是有原因。”
    “原因就是他们被打怕了。”格尔夫哈哈大笑:“约尔,神奇号没有白白受损,我们打沉了他们一条船,那可是载有四十二磅巨炮的船啊,我相信那绝对是东方海盗的主力战舰之一,那种巨炮可不多得,东方海盗一定是怕了,做了缩头乌龟!”
    约尔静静的看着他,不置可否,直觉告诉他,格尔夫这家伙想错了。
    “你想得太简单了,我始终觉得,能把科恩那只老狐狸打得举手投降的势力,不是那么简单的。”
    格尔夫依旧咧咧嘴:“科恩老了,他只配去打鱼,希望北极圈吹去的冷风能让他清醒起来。”
    约尔嗤笑一声:“胡说什么,科恩在当掠私船长的时候,我俩还在阿姆斯特丹码头上打群架,东印度公司能让他做巴达维亚的总督,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都是曾经的事,人是会变的。”格尔夫道:“他在巴达维亚的安乐窝里消磨尽了斗志,所以沉沦了。”
    见格尔夫这么固执,约尔不再跟他争论,而是皱起眉头,着眼于跟前的大事。
    “老话说得好,人最宝贵的是思考,军队最宝贵的是速度,我们的速度却这么慢,从锡兰出来都拖拉快半个月了。”约尔道,回头看了看船尾,在复仇号的航迹后面,大队的船只正在汹涌而行。
    “不用过分担心,没有发现东方海盗是好事,他们正在港湾里等着我们去消灭呢。”格尔夫却很高兴:“不出航的船最好收拾。”
    他眨眨眼,很不理解约尔在担忧什么:“莫非你在害怕他们会在路上设伏?”
    “……”约尔没有回答,只是凝神看向远方。
    自然,他什么也看不到的,海天线上天高云淡。
    “这是大海啊。”格尔夫夸张的摆开双臂,长长而有力的臂膀张得很开:“上百英里之内都一览无余,他们怎么埋伏?沉在大海底下吗?要是那样的话,就太好了,海王波塞冬会替我们收拾他们。”
    “大海底下?”约尔淡淡的低语着,双手按上了舷墙,眉头依旧紧锁:“船怎么可能在海面底下?”
    “那就是了,船不可能在大海底下的,所以他们没法埋伏。”格尔夫笑道:“走吧,约尔,我觉得你太紧张了,我们去喝一杯,缓解一下情绪,我有几瓶从欧洲带来的上等威士忌,一直没舍得喝,现在正好润润我们的喉咙。”
    他扯着约尔的胳膊,把忧心忡忡的战友从舷墙边拉开,一边说得宽心的话,一边朝船舱里面走。
    约尔仔细想想,觉得格尔夫说得有道理,连日来的奔波,已经把自己弄得有些神经衰弱,在这以前是很难遇到的。
    “看来是该喝一杯了,不然会失眠的。”约尔这样思量着,终于笑开了怀,推开格尔夫的手,恢复了一个大海盗该有的豪爽表情,大踏步的走向格尔夫的住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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