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世显的心中,有一份白名单,上面已经有五个人的名字了。
    李邦华,倪元璐,张煌言,史可法,韩赞周。
    这是历史替他筛选出来的名单,什么样的考察都无法与之比拟。
    这份名单很快就会不断的扩充,这也是他下定的决心,是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坚定不移的用人原则。
    在关键的位置上,用名单上的人。
    他们绝不会背叛,永不会带着城池、人民和军队投向大顺或者满清的怀抱。
    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末世,这就是最重要的特质。
    除此之外,他的心中也有一点小小的情结——这些人在上一世,已经英勇付出过生命,那么在这一世获得一点小小的酬庸,是不是也说得过去呢?
    就让好人有一点好报。
    第二批过江觐见的大臣很快也赶到了江北,进入浦口大营后,按照六部官和科道官分成两拨,分别由李邦华和倪元璐陪着,在将军值庐两侧的班房等候觐见。
    六部官以史可法为首,科道官以刘宗周为首,与李邦华和倪元璐都是老相识。大家都是江南一脉,在这种情形下故人相见,难免不胜唏嘘,于是连皇帝的面还没见到,眼泪先流了不少。
    流过了眼泪,却还有正事要办,按照预先的商定,两边分别由李邦华和倪元璐宣示卢九德、马化豹的逆案,以免这些官员在等一会儿面圣的时候,瞠然不知所对。
    “卢九德潜结总兵马化豹,于淮安城外杀淮抚路振飞及属下亲兵三十余人,又拦截御驾,纵兵穷追两百里,形同谋逆。”李邦华面色沉重的说,“幸有驸马周世显带兵拼死护卫,又有宁波举人张煌言和史公先后迎驾,御驾才总算平安到了南京。不过这样的案子,出在南直隶的境内,不免令人心寒哪。”
    这又是一个晴天霹雳,把这些官员们震得目瞪口呆——这样的事,大明开国以来,大约也只有嘉靖朝的壬寅宫变能与之相比了,那回是十几名宫女把绞索已经套在了皇帝的脖子上,这一回邀天之幸,总算还没有到刀剑加身的地步。
    这件事情,六部官和科道官的反应大不相同,詹翰科道之中,除了巡按御史之外,大致是以言路上的职责为主,遇到这样的事情,自己没有直接的责任,可以好好想一想这回该弹劾谁。
    六部的官员,军务政务财务在手,是具体办事的人,与地方上亦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想把自己摘干净就不是那么容易,不免心中打鼓。
    不过脑子清楚的人已经在想,卢九德、马化豹之流,何以胆大妄为到了这样的地步?相比起来,前朝的什么红丸案、梃击案,简直都不值一提了。
    而一想起红丸案、梃击案,不免就把郑贵妃想了起来,而一旦想起了郑贵妃,几十年的恩怨便都浮现在眼前。
    难道会是……福王?
    这个念头太过可怕,一旦坐实,必将掀起腥风血雨,因此没有人敢把这话形诸于口,但卢九德曾在老福王的王府里服役,毕竟是昭彰的事实,所以对他的动机,至少有了一个合理的推测。
    各人还在肚里做功夫,王承恩已经来传旨了。
    “着六部官员进见!”
    众人正了衣冠,从班房鱼贯而出,在大殿的门口遇见了等候在此、负责带班的周世显。
    除了史可法之外,南京的官员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驸马,年轻英俊之外,看上去有一份与年龄不相称的沉稳,大家心里都想,他带一支两百人的兵,就能跋涉两千里,把皇帝送到这里,必有过人之处,别的还不知道,就这份沉稳之气,便是多少人做不到的。
    周世显向着这群尚书和侍郎微一点头,轻声说句:“请跟我来。”便带头走进了大殿,朗声报告:“六部官员奉旨觐见!”
    说完,侧身站在一旁,看着以史可法为首的十几位官员排列顺序,跪下磕头,一拜三叩。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之中,也夹杂着呜咽。
    “平身!”临时御座之上的崇祯,也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专门用手虚抬,示意他们起来回话。
    这一回,跟见勋贵的时候不大一样,底下这帮臣子,多半也是从北京出来的,君臣相识已久,说起话来就有所不同了。
    “国事艰难,咱们今天还能在这里相见,也是君臣之间的缘分。”崇祯微笑道,“比如你高弘图,这也有快三年没见了吧?好像瘦了点。”
    “是,臣是十四年腊月里离京的。”高弘图见第一个就点到自己,诚惶诚恐地躬身说道,“陛下的形容也清减了。”
    周世显心想,两千里南下,天天坐在车里啃烧饼,外加一日数惊,换你你也瘦啊。
    吕大器身为兵部侍郎,在史可法北上勤王时领有兵部全责,卢马之乱的事情一直压在心里,此时见是个话缝,连忙出列复又跪下。
    “陛下,”吕大器的声音也带出了哭腔,“臣等防备不周,疏于管制,致使御驾受惊,实在是罪无可绾,请陛下责罚。”
    周世显站在一旁,看着他们面君之时,俯首股栗、汗流浃背的样子,心里终于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从劫宫那一夜开始,护着崇祯一路南下,与人斗智斗勇,拿命去拼,所受的种种磨难都是值得的。
    他心里清楚的很,无论是拥福还是拥潞,南京的这班大臣之中,私下里都曾经流传过相当不堪的言论:“以齐桓之伯也,听管仲则治。今吾辈之所立者,岂其不惟是听,而又何患焉?”
    意思是,立了他,还怕他不听我们的吗?
    这表明他们知道这些落魄之中的藩王,只要登上皇帝的宝座,尽享富贵就会心满意足,在朝事上一定都会听从这些具有拥立之功的大臣,不会有什么自己的主张。
    说白了,福王和潞王的年龄都比崇祯皇帝还要大,但在这帮大臣的眼里,却被视为冲龄幼主,可以操控于鼓掌之中,朝廷大政亦可以予取予求。
    当初就算太子南下,恐怕也免不了会面临这样的局面。
    然而,现在他们的如意算盘通通被打破了,因为来的不是福王,也不是潞王,甚至也不是太子,而是这个“察察为明”的崇祯帝。
    一个不对付,就要弄死你。
    不开玩笑,他在北京已经弄死了七任兵部尚书,十二任巡抚。
    现在他到南京来了。
    为臣者,能不双股战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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