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书这种传统艺术在新中国建立之前可登不得大雅之堂。
    旧社会识字率不高,一座县城十人中有一人读过书就算是文教昌明。没有文化生活的世界,大伙儿过得都懵懵懂懂,引车卖浆这流在外劳累一天,回到家中,多是喝上几杯曲酒,和老婆说上几句话,直到那脑壳喝昏了,这才醉熏熏上床,双脚一伸睡到天亮。
    也因为这样,西南省出好酒,五粮液、卢州老窖、全兴大曲、郎酒、剑南春,被誉为白酒中的五朵金花。
    老喝酒伤身体,天天跟老婆唠嗑,说多错多,难免挨打,每天眼睛一睁就忙到天黑,这样的人生未免乏味。西南省的川人生性乐观好耍喜欢热闹,没事就爱聚在一起找些事做,三四好友吼一声,纸牌玩起,麻将搓起。因此,本省的麻将文化也挺发达。有人开玩笑的说,坐飞机入川,听到下面有哗啦啦的麻将牌声音,你就知道锦官城到了。
    麻将打多了也容易出问题,在旧社会,大伙儿都穷,在外挣扎一天,赚的仅够一家老小嚼裹,哪里还有余钱去耍?再说,赌博总是不好的,要被县知事剥了裤子打屁股的。
    人生在世不能只为两饱一倒生孩子传宗接代,还是要有些精神生活的——这就是茶馆的作用。
    说到这里,又不能不提到川人的茶馆文化。
    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时候,省内各县,县县都有五六家茶馆。老百姓没事都会在里面坐上一两小时,和街坊邻居说说家长里短、生意人会在这里吃吃毛峰磕磕瓜子,交流商业信息“最近的白蜡又涨价了”“听说了吗,美利坚又要收猪棕毛了,说是用来耍炮管子。”“嘉定府的半边街被东洋鬼子的灰机给炸成了白地,咱们是不是贩些材过去,那边好多人要修房子。”江湖人士则约好闹矛盾的两伙人在里面吃讲茶,调解关系,谈得好,找家买毛血旺饭馆吃酒交朋友。说不拢,各自散去,召集人家,提上毛瑟枪在城外河滩地干上一场。
    茶馆是一座县城的娱乐中心社交中心和信息集散地,因此很多小本生意都会以茶馆为中心发展起来。
    先是卖零食的,今天都有贩子提着竹篮在里面叫卖“麻糖麻糖”“核桃糕、丝丝糕、米花糖、油果子”“向光取耳”“修jio,修jio!”热闹得要命。
    但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穿着打满补丁的长衫的人走到茶馆前面的台子上,将惊堂木一拍。
    所有的喧嚣声都会瞬间停止,万籁俱静。
    没错,那人就是说书先生。
    先生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西南官话唱道:“真三国,假封神,一部西游豁死人。在下不才,雁门街说书日白匠陈世忠,侍侯各位衣食父母一段四猛八大锤……”
    “豁”就是哄骗的意思,“日白”就是鬼扯让大家开心开心,也是说书先生的自谦。
    每到这里,听众都会开心的笑起来。
    大伙儿皆不识字,有了说书先生,这才晓得历史上有秦汉三国晋隋唐这些朝代,才知道有力大无穷到老天都看不过眼,降下雷霆劈死的李元霸;才知道有挑滑车的高宠和偷王母娘娘蟠桃的猴儿哥;才知道,古时候还有不要脸尽顾着勾引大户人家小姐的书生;才知道世界原来那么大,真想去看看。
    茶馆消费低,泡杯老青茶,坐上一天也花不两个铜板。不喝茶茶也行,吼声“来杯玻璃茶”伙计就会用玻璃杯给你端过来一盏白开水,价格更便宜。
    至于先生说完书,就会端着一个盘子过来讨赏,你给个一个铜板就行,实在不想给,说书人也不生气,有钱捧个钱场,没钱凑个人气也成。今天的收入能够买斤把白米,够一家老小吃饭就很满意。
    逼人给书钱的事情先生是干不出来的,也不敢,没办法,旧社会民间艺人都是下九流,是被开除了人籍的。敢废话,那是要被大家收拾的。
    新中国建立,下九流们从鬼变成了人,又变成人民艺术家。
    广播这个新鲜事物出现之后,说书人就在无线电里说故事儿,也出了好多大家。比如袁阔成、单田芳的传统评书,再后来又有说《夜幕下的哈尔滨》的王刚。
    这几位大师的节目每到播出的时候,可说是万人空巷,所有人都跑回家去,守在一米长收音机前,听得如痴如醉。
    当年各省广播电台都在弄自己的方言类评书节目,西南省也不例外。
    上世级五六十年代的时候,省城的几位老艺术家今天连载《三国》全本、《水浒》招安前部份、《西游记》被压五行山前部分、《红岩》《林海雪原》,一口朗朗西南官话,倒也有意思。
    后来就说《万山红遍》《艳阳天》《龙须沟》什么的,大家却不爱听了。
    总结了一下,群众就那觉悟,只喜欢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饮食男女打打杀杀,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至乘,评书渐渐没落。
    但这几年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在移动终断时代来临戏曲类传统艺术彻底熄火的当下,评书却逐渐火暴。
    尤其是在春城这样的大都市,和丽江、香格里拉这样的旅游城市,评书又走进了各大茶馆,受到听众欢迎,说书人的收入也相当不错。
    西南地区的茶馆文化有复兴的架势。
    渣男兄当年改唱戏为说书,也是误打乱撞,没想到还杀出一条生路来。他手机里放着十多个电话号码,还加了不少好友,都是各大茶馆老板的,一个电话过来,他就开上几百里路的车过去开个专场,说完,拿分成就走,日子过得舒心。
    陶桃以往对于人命币这种阿堵物丝毫不放在心上,闲云游鹤云淡风轻快四十年,人到中年,才愕然发现钱不是万能,可没有钱却万万不能。一家老小要吃要喝,房车要供,女儿要养,腰无红色毛爷爷那可就大大地糟糕。
    她是得了抑郁症,可并不是没有心肠的。虽然说看到丈夫她就莫名想发火,但理智还是告诉她,韩国这些年承受实在太多,自己还真有点对不起他。现在的家里情况麻烦,也到自己为他分忧的时候。
    侯世容要报答韩路当年对自己的帮助,陶桃既然找上门来,就拍着胸脯说没问题,我手机里的那些茶馆老板的联系方式够可以给你,也可以向他们推荐。
    陶桃正色看着他:“教会徒弟打师父,就不怕我抢了你的生意?”
    渣男兄回答:“站在台上,活儿得你自己扛,拿得住,吃香喝辣,拿不住,吃稀饭窝干屎。生意是自己丢的,真有本事,谁都抢不去。”
    说到这里,他又笑道:“我一周最多说一家茶馆,也就两三天,这么多生意可忙不过来。陶老板放心吧,市场很大的,钱途光明的。”
    那么,就开始学吧!
    侯世容也不藏私,将这其中的门道阖盘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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