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当年金陵城外太元观谋反的那一夜,谢贻香也曾见过宁萃此刻这副模样,整个人几乎陷入疯狂,竟将武功高出她不少的希夷真人座下弟子无霰子当场分尸,吓得在场太元观谋反众人魂飞魄散,再不敢有丝毫举动。而今面对宁萃以这副模样向自己发起疯狂的攻势,谢贻香急忙定下心神,暗道:“一定沉住气……不能怕!”一面挥舞乱离奋力格挡,一面依仗身法全力躲闪。
    观战众人见场中这两名年轻女子一口气打了近五百招,局面突然一转,变作生死相搏之势,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东面佛家凉棚里不少高僧都开口叹道:“阿弥陀佛,怎地突然之间,戾气大盛?正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盛怒中的宁萃却哪里听得进去?一柄油伞只管往对方的周身要害猛攻,逼得谢贻香连连后退。待到谢贻香又奋力躲开一击,后退中左足不慎踏入地面上方才被公孙莫鸣震裂的缺口,身形顿时一乱,宁萃心中狂喜,当即用尽全力刺出油伞,径直往谢贻香口中插入。
    谢贻香心中一惊,暗叫不妙。然而事已至此,将门出身的她倒也不惧,大不了拼死一博,来个同归于尽便是!当下她临危不乱,面对宁萃这夺命一击既不躲避,也不招架,而是将手中乱离奋力刺出,也是往宁萃的口中插入,分明是两败俱伤的打法,直看得整个缥缈峰峰顶一片惊呼。
    宁萃不料谢贻香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还手出刀对攻,惊怒之际手中油伞不禁微微一歪,原本刺向谢贻香口中的油伞正中对方的左肩,伞尖径直刺入肉中,痛得谢贻香闷哼一声;与此同时,谢贻香的乱离也到了宁萃嘴边,她当即张嘴一咬,竟用两排银牙死死咬住乱离刀尖,顿时阻止了乱离的前刺之势。
    如此一来,宁萃的油伞刺入谢贻香左肩,谢贻香的乱离却被宁萃用牙咬住,单以此招而论,无疑是宁萃胜出、谢贻香落败。谁知在场众人唏嘘之际,一个个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宁萃早已生出杀心,虽然一招得手胜出,手中油伞竟是毫不留情,再次往前发力,径直洞穿了谢贻香的左肩。
    谢贻香受此重创,全靠一股意念苦苦支撑,眼见对面宁萃通红的双眼凶光毕露,眼看便要撑开油伞撕裂自己的左肩,两排银牙则依然紧紧咬住乱离刀尖,她不禁心中暗道:“缅榕,商神捕,还有成百上千位死在‘撕脸魔’手里的无辜之人……今日我谢贻香便替你们报仇雪恨了!”
    当下谢贻香全然不顾洞穿自己左肩的油伞,将残存的所有功力全部灌注于乱离之上,右手猛一发力挥出。一时间但见绯红色的刀光掠过,乱离已从宁萃齿间硬生生地挥出,刀锋过处,顿时便将宁萃的左半张脸彻底割破,伤口从左边嘴角一直延伸到左耳耳垂处,鲜血一个劲地往外涌出,径直染红了她半边衣衫,形貌甚是狰狞可怕。
    宁萃受此一刀,下意识地尖叫一声,声音说不出的凄厉悲伤。随后她似乎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惊骇之余,竟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瞪大眼睛一个劲地喘息,满脸都是惊恐之色,哪还顾得上已经洞穿谢贻香左肩的油伞?谢贻香此时若是再补上一刀,定能将这个恶贯满盈的“撕脸魔”击杀当场,然而看到宁萃这副模样,她也深知自己给她造成的伤势对一个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尤其是像宁萃这种貌若天仙的绝色女子。同情心一生,她后面这一刀便下不去手,只得暗叹一声,努力拔出洞穿自己左肩的油伞。
    便在此时,猛听一声地动山摇的怒吼,犹如中箭之虎、剥鳞之龙,响彻于整个夜空,却是西面凉棚处的公孙莫鸣目睹宁萃受此重创,惊怒间只觉一股热血直冲脑门,当场怒吼着冲出凉棚,朝场中的谢贻香狂奔过去,抬手便是一拳挥出。
    此时四下众人都还没能从谢贻香和宁萃二人这一惨烈结局中回过神来,哪料得到堂堂神火教教主,惊怒之下竟会向谢贻香这么个身受重伤的弱女子出手?在场的万余人里,便只有一直在西面凉棚外观战的曲宝书始终留意着场中局面,率先醒悟过来。眼看公孙莫鸣狂奔而出,他顿时暗道:“不好!”情急之下也不及细想,立刻将“海天穿云追”的攻势化为身法,径直射入场中,竟抢在公孙莫鸣抵达之前先一步来到谢贻香身边,用右手抓住她后边腰带,发力将谢贻香拎了起来,远远抛向西面蓬莱天宫众人所在的凉棚处。
    不料曲宝书这边前一刻刚将谢贻香扔出,后一刻公孙莫鸣已狂奔而至,挥出的一拳便成了朝他迎面攻来。百忙之中曲宝书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叫道:“公孙教主息怒……”左手已同时取下后颈折扇,滑开扇面取“海天垂云翼”的防守之势,去硬接公孙莫鸣这一拳。
    然而神火教教主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其威力之恐怖,竟连普陀山潮音洞前掌门人的“海天垂云翼”也无法抵挡。但听“轰”的一声巨响,公孙莫鸣的拳劲击中扇面,一柄折扇顿时四分五裂,一十四根扇骨往四下激射而出;余力所至之处,连同曲宝书的一条左臂当场筋骨寸断。而曲宝书此时正在开口说话,伴随着“海天垂云翼”的守势溃败,公孙莫鸣的内力已如排山倒海般袭来,顿时令他经脉错乱,口鼻中鲜血狂喷,整个人也随之蜷缩在地,再也无力站起。
    再说这边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眼见曲宝书将谢贻香凌空抛了过来,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当即便由那名年长的蓝衣女子稳稳接住受伤的谢贻香,将她护在身后。场中的公孙莫鸣一击不中,便如同一头尚失理智的猛兽,立刻转身冲向蓬莱天宫众人,再次抬起右臂,隔空一拳挥出;拳还未至,凌厉的劲风已汹涌而出,直取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
    陡然间只听“铮铮”声响,却是瑶琴清音从蓬莱天宫的人群里奏响,伴随着琴音一响,公孙莫鸣半空中的拳劲顿时一缓;紧接着琴音不断,接连奏响,一声声仿佛有质之物,自凉棚中道道飞出,竟让公孙莫鸣霸道的拳劲硬生生停顿在了半途,与琴音中蕴含的内力隔空抗衡。狂奔中的公孙莫鸣不假思索,左拳随之挥出,竟以双拳之力猛攻迎面而来的琴音。
    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摧枯拉朽的动静,西面大片凉棚已在两股巨力的对持中轰然倒塌。附近神火教的言思道一行人以及异域武林的各国高手生怕受到牵连,急忙纷纷避让,就连那个来自东瀛的寒香居士也起身躲到一旁。
    伴随着棚倒人散,只见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已拥簇着谢贻香避于后方,当先则是一名身着淡紫色宫装、面带轻纱的妙龄女子,独自盘膝端坐于地,低头拨弄着膝上一床五弦古琴——伴随着她右手五根纤长的手指擎托抹挑,琴音便自弦上生出,经龙池、凤沼而奏鸣——正是蓬莱天宫新任的芮宫主、也便是中原武林将其名列“江湖名人榜”上第六位的“蓬莱客”。
    此时隔空出拳的公孙莫鸣离盘膝而坐的芮宫主尚有四五丈距离,察觉到自己的双拳之力受阻,他一门心思只想替宁萃报仇雪恨,心中竟无分点杂念,当即大喝一声,两个拳头发疯似地奋力再攻。但听“啪啪”声接连响起,公孙莫鸣每挥出一拳,对面芮宫主膝上古琴的琴弦便有一根断裂;待到公孙莫鸣五拳一过,古琴上的宫、商、角、徵、羽五根琴弦依次断裂,再也奏响不出丝毫声响,琴音也随之戛然而止。
    公孙莫鸣却毫不理会,当下右臂又是一挥,第六拳已挟雷霆万钧之势,直奔对面盘膝而坐的芮宫主而去。只听后方蓬莱天宫的一众女子齐声叫道:“宫主快躲开!”芮宫主不禁秀眉微蹙,一时竟拿不定主意是要硬接还是躲避。如今她膝上古琴已然无用,若是出招硬接,面对神火教教主盛怒之下的全力一击,自己难免会像曲宝书那般身受重伤;可若是抽身躲避,任由公孙莫鸣的拳劲继续向前,却是害了自己身后这一干同门以及曲宝书托付过来的谢贻香。
    便在芮宫主犹豫之际,陡然间一股凌厉的杀气从天而降,便如同一颗突如其来的天外流星,一路划破无尽夜空,垂直坠落在公孙莫鸣和芮宫主两人之间,正好迎上公孙莫鸣这第六拳的力道。一时间两股巨力碰撞交融,一并转向下方的地面,发出一阵长长闷响,整座缥缈峰都是微微一颤,从而彻底化解了公孙莫鸣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对抗中的双方急忙定睛一看,只见伴随着这股凌厉的杀气与公孙莫鸣的隔空拳劲消散之处,分明是一柄亦刀亦剑的兵刃兀自插在地上,刃柄呈朱红之色,刃身寒光闪烁,倒像是一柄东瀛倭刀。不远处的寒香居士见状,顿时喜出望外,激动地大声说道:“此乃东瀛名剑‘魂切’,鬼部剑圣之佩剑是也!足见东山白石岭一战,乃是吾东瀛之鬼部剑圣胜出,尔等速速恭迎鬼部剑圣大驾光临!”
    话音落处,夜空中果然有一条人影从天而降,飘然落下,仿佛是来自众人头顶上方那轮玉盘般的圆月之中,继而稳稳落在地上那柄“魂切”之上,以单足踏定剑柄悬空站立。那寒香居士急忙上前参拜,谁知仔细一看,当场脸色惨白——只见来人剑眉入鬓,目如朗星,身着一袭白衣,手持半截战阵上所用的乌黑长刀;神色间虽然写满倦意,却掩盖不住那股扑面而来的绝世风采,正是方才孤身前往东山迎战、在中原武林号称“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先竞月!
    一时间寒香居士只觉心中剧痛,犹如被重物捶中胸口,脱口喝问道:“如何……如何是汝?鬼部剑圣何在?”先竞月却不理他,右足微微发力,便将这柄东瀛名剑“魂切”径直踏入地底。随后他双足落地,先是向蓬莱天宫人群里的谢贻香解释说道:“那位东瀛剑圣比我想象中厉害些,以至耽误了时辰。”继而又向当先的芮宫主点头示意,感谢她出手救助自己师妹之恩。
    最后先竞月才转过身来,向对面的公孙莫鸣淡淡说道:“师妹修为尚浅,并非阁下对手。公孙教主若要打,便同我打。”
    这时北面高台上的叶定功也正好回过神来,看到先竞月平安归来,高兴得整个人都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厉声大笑道:“哈哈!老弟回来得正好……哈哈哈哈!公孙莫鸣,你若是想当中原武林的盟主,先胜过我玄武飞花门的副掌门先竞月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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