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风卷起尘岚,飞鸟掠过山岗。
    朝日的光从云层后探出,雾锁晴空四野。
    秦岭荒僻的山道上,几声怪异的嘶鸣声就这么响起,搅惹林间晨憩生灵。
    “呱哇——呱哇——”
    伴随从树枝上惊起的群鸦们粗劣而嘶哑的声音,旋即,那一阵怪异的嘶鸣声由远及近,非是黄马、也非是白马,那么一架涂成漆黑的“两轮铁马”首先劈开晨雾而来,身后还跟着大片的黄尘飞扬!
    虽然看似并不远,可所谓望山跑死马的说法,却就是这个意思了。
    当奉行命令,往秦岭中开始前进后,这一队的人马到现在已过了大半天时间,见到前方是一处山涧,为首的高大骑者也是感觉有些干渴难耐,朝身后的车队打了个手势,便在山涧旁,停了这尊“铁马”,翻身下马,摘去头盔,直接先把脸埋到小溪中咕咚痛饮了一番。
    无功县旁无功山,这山历来也称“鳌山”“太白山”。
    连杜子美都有诗赞曰:“犹瞻太白雪,喜遇无功天”,其顶上积雪所化之溪水,自是清澈沁凉,令这铁马车队为首的高大骑者,也是一喝罢就恢复了七八成精神,感觉原本疲惫的精神一下子重新激灵了起来。
    这取了头盔之后,原来这铁马骑者是个国字脸两眉倒竖,天生一副怒容的壮汉。
    感溪水沁凉,此行甚是匆忙,不过他的心思却是和这副天生的怒容有些反差,想到手底下人跟着他也是不易,抹了把髭须边的水,便道:“此处距那太白山君的妖巣已是不远,算是到了三千里秦岭妖国的境内,这一路匆忙赶来的也是不易,汝等且先补给休息一番,待一刻之后,继续赶路。”
    这话声响起,众多从铁马上翻下来的骑者自然应是,或同样摘下头盔,扶着铁马休息,或也学着那陶伯尚——也就是那个怒容壮汉先前的样子,直接俯身到小溪旁饮水。
    虽然他们自己或许不知,可从某种程度来说的话,这一队人马闯入秦岭的来因,却还是得扯到越阳楼的身上。
    且说那当日余殸仙借计以大道妙音诓住了玉京子一遭之后,随即遁走秦岭。
    从定境中醒转后,玉京子虽是再无心亲自动身,可“无功血祸”的这口锅,却终归是有人要背,而理所应当的,越阳楼这也就成了那替罪羔羊。
    以南玄门的技术能力,这信息传递的速度自然不慢,当两人往秦岭之中钻去的第二天,这则消息,便先是上报了大武朝廷,然后转手了数道,看又被分配到了当地的异闻司、镇妖司、讨魔司这三司之中。
    按照异闻司的分析。
    这越阳楼两人能可能逃走的方向,无非就是“山”“水”两条道。
    前者乃三千里秦岭妖国,其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妖魔鬼怪,自然不需要多说。
    而后者嘛,作为越阳楼原本打算走的一条道路,漆水渭河的这套复杂的水系系统之中,其下隐藏的各方暗流,却更是错综复杂。
    “无功血祸”这事的内情可不能细说,虽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可从上面的人的态度来看,当地三司掌印主簿却是不敢小视。
    治下的范围内不知不觉出了这事后。
    因为这自己等人这几年的旧账也是翻不干净的根底,擦了擦额头上冷汗后,秉持着年底正好赶紧冲冲业绩的念头。
    这异闻司负责从中调动运转,也没有整什么葫芦娃救爷爷——一个个送的老套路。
    作为武朝专门为这种事情养的红棍打手,讨魔司、镇妖司这两司的从事缇骑,但凡无甚要紧任务的,便几乎是直接倾巢而出。
    前一路的讨魔司领了供奉道爷们勾写的符箓,硬生生抬着七座供奉‘酆都狱’的行法玄坛就往最险的水道走,遇河断河,截流分脉,负责震慑那些渭河下的万千孽魔怨鬼。
    而后一路的镇妖司点齐了数百的神行铁马,便拿了象征着武朝威严的辟邪金牌,兵分数路,各自从最近的道上,就往这三千里秦岭妖国中钻去,敕令这各山各峰的大王们,派出手下,协助缉拿这潜逃的要犯!
    纵使武朝的上层,这些年来皆是越发显现昏聩之相,整个天下也各路盗贼匪类横行,一副吃枣药丸的样子。
    可当“国家”为名的这架庞大机械在某些的意志下短暂清醒,将万万分之一都不到的精力倾斜到小小的一个人身上之时。
    这涉及到‘修行’一事的当地三大机构运转起来,其显现而出的恐怖威势,却也不是劫境以下的任何一个个人,能够想办法抗衡的!
    谁管你到底是不是“匪”,谁管你到底是不是“反贼”?
    这口“无功血祸”的大黑锅盖下来,一县之人的死亡、当地豪强疑似勾结邪教的嫌疑、还有涉及到当职道官是否被暗中腐化的问题……这些格外“政治不正确”的问题,就算是说为了那些上头人自己的脑袋也好。
    说你越阳楼是‘匪’,那你就得铁定是‘匪’!
    哪怕上天入地、搜山检水,这造下‘无功血祸’的凶手,也必须要抓到,不然少了这个家伙的‘头’,那些隐藏在暗中、关系网络纠缠的推手们,又怎么能最快的给这件事“盖棺定论”,平复下可能因此而起的风波呢!
    “一刻的时间,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了。”
    陶伯尚从铁马的座位上提起头盔,看着麾下缇骑兄弟,虽是天生怒容,可声音却是颇为温润道:“既食着朝廷俸禄,那也自当为朝廷分忧。”
    “我知道汝等平日里偷奸耍滑、揩带油水不少,这几年生了懈怠惫懒之意,对这没多少油水可捞的活计也并不上心,但这一次的事情,有关于咱镇妖司未来几年的年金,我却是唯独要容不得你们这般行事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上,陶伯尚也就没有克制语气了,声音从温润变得冰冷,配上那一副狮鼻阔口、髭须贲发的天生怒容,顿时间,就显得威严异常,气场可怖,让那些从未见过陶伯尚这般架势的缇骑,竟是直接两股站站了起来,连先前休息时嘻嘻哈哈谈笑的样子,也再也找不到半分。
    虽然名义上是领的文官的职位。
    可这陶伯尚出身的“古儒”一脉,却又是和武朝改革后,如今那大多数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同,拜的是孔圣驾战车横行六国的九尺塑像,学的是古之君子霸绝百家的射御六艺!
    直到此刻,仿佛他们才想起陶伯尚的这般出身一样。
    许多人终于见到了他温润如玉的表象下,现在这另一幅怒目之容,这群惫懒的镇妖司缇骑们,方是当即认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不敢耽搁,立刻收拾好东西,翻身上了铁马,整好队列。
    “很好,很有精神,这样子才能勉强算是我的好儿郎们。”陶伯尚颔首抚了抚髭须看上去像是终于满意了点,这才心里道:太白山的那头山君向来生性桀骜,只怕是纵使见到金牌,也不大会轻易配合,若以方才那副样子找上门去,难免就要使武朝威严落地,叫他小觑了吾等,不肯办事!
    心思转动间。
    这闯入三千里秦岭妖国的一队缇骑,受了一通震慑后,已是迅速整装待发,显现出多少还没退化掉的本事,待陶伯尚也戴上那头盔,正要继续走时,这怒容儒生的上铁马的动作顿了顿,却略一凝神,侧耳向北面听去。
    那边是这条山涧小溪更往上游的地方,虽然还隔着片树林,可他却感到山风忽起,隐约听闻“嗷唔!”一声兽吼从林间传出,引得无数林鸟惊飞。
    作为镇妖司的从事,面对这种事情,陶伯尚自是有丰富的经验,当即,朝后挥了挥几个手势,十几人缇骑就顿时结好阵列,从腰间取下刻满了经文的火铳,口颂着一声声“天尊”,将其间隐藏着的道门神咒初步激活,随时准备的饱和火力覆盖!
    ‘这里是太白山那头山君的地盘,以这些畜牲野性未消的本能,断然不可能让其他山的妖魔,随便踏入自己的领地,故此,这声兽吼的主人……’
    陶伯尚心里念头电转,伴随枯枝断裂的声响接近,看见几只似是太白山君子嗣的食人大虫,从斜坡上跃下,落在山道上时,默默道一声“果不其然”,就朝身后的缇骑们,隐晦的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暂时不要动手。
    山君乃虎之别称也。
    故时虎为山兽之长,各地也多是畏虎而尊其山神立庙者。
    这太白山君,以山为名,号为“太白”,其子嗣的几头食人大虫,倒也是不愧此名,不仅浑身毛皮大半雪白,漆黑斑纹交错,而且体型更是远比一般的猛虎庞大数分,足有两丈体长,端的是天生异种!
    见到这定是太白山君子嗣无疑的几头食人大虫时,因为知道这些畜牲莽撞的习性,陶伯尚他自是没有给误会发生的机会,即刻从怀中取下金牌便道:“吾等乃武朝镇妖司缇骑,奉命来见太白山君,相议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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