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人,从来都不相信老天与命运之说的。
    在欧罗巴劣种人们虔诚相信所谓上帝,每逢大事必要向他们那所谓的上帝恕罪的时候。
    中原人在干什么?
    他们在义愤言辞,痛斥苍天的不公。
    是的。
    对于中原人来说,苍天是可以被随意斥骂的。
    一句贼老天,换算到欧罗巴劣种人那边去,大概就等同于狗贼上帝。
    在中原人看来,苍天和满天神佛,不过是一个个懂得使用法术的官员而已。
    天子都得挨骂,小小官员难道还不能骂了?
    就比如说那四条擒海逐浪的龙王爷,在中原百姓眼中,也不过就是个管水利的小官而已。甚至工部都水清吏司的主事,都要比龙王爷来的威严一些。因为若是到了季节,贼老天不按时下雨的话,百姓可真的会将龙王像从龙王庙里搬出来,好让昏了脑袋的龙王爷,好好的晒晒太阳,清醒清醒。
    中原百姓是淳朴的,他们不过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所以,他们很是单纯的认为,神仙是可以沟通和控制的,甚至是可以戏弄的。
    想那专管民事的灶王爷,每年要被多少百姓家,往自己的嘴上糊住年糕。百姓们很是淳朴的认为,只要灶王爷吃了他们的年糕,那就是吃人的嘴短,像灶王爷这等天天待在家里屁事不干的神仙,年关到上头汇报公务的时候,就会少说些坏话。
    看!
    中原的百姓是多么的单纯。
    他们不过是希望,这些当官的能够将地方管理好,你要是管的好了,自然是香火不断,可若是你管不好,不替百姓做事,那淳朴的百姓们,最多不过就是要反了你,然后顺手将你的香火庙给拆了。
    现实的道理,是不能说给没有明悟的人听得。
    但对于正值腊月二十三,纠缠着自己想要听一听,有关于总是被吃人嘴短的灶王爷故事的岑可纠缠不清的朱瞻基,只能是皱着眉苦着脸,怀里抱着个手炉坐在门前晒着太阳,苦思冥想着关于不干屁事的灶王爷的美好故事。
    岑可蹲在一旁,双手撑着脑袋,歪着头,照耀在阳光下,侧目灵动的眨着,期待着一个从未听过的故事。
    于谦和朱秀等人,同样是搬着小板凳,坐在一旁阳光微弱一些的地方,显得有些懒洋洋的。
    搜肠刮肚,穷就一生急智,一个藏在脑海深处数十年的故事,逐渐清晰起来。
    朱瞻基温暖一笑,似是都要将这满院堆砌的积雪给融化了。
    娓娓动听的绵言细语,从朱瞻基嘴中轻轻吐出:“话说从前,桐柏有做盘古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个老……老道!”
    “老道对小道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住着个老道?”一旁的朱秀,偷偷的翻了一个白眼,在心里默默的念道着。
    而朱瞻基以及继续道:“这山下有个村子,村里住着兄弟二人。这二人都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匠人,兄为泥水匠,弟为画匠。泥水匠是个机灵人,盘的锅台又好烧又省柴,千家叫,万家请,家家户户的锅台都是他盘的。”
    “泥水匠姓张,盘锅台盘出了名,就被人们称为张灶王。”
    “画匠更加的手巧,塑的泥神会发笑。”
    “画龙龙会游,画凤凤会飞。”
    “山上的老道有本万年历,画匠每年上山塑神,老道总要把当年的历头抄送他一份。画匠是个好心人,他把历头印上几百张给他兄长,要兄长走村串乡盘锅台时送给各家。”
    故事渐入佳境,岑可期待的不停挥舞着双手,抬着头道:“后来呢,后来呢?”
    朱瞻基轻轻的拍打了一下岑可的脑袋,轻声细语道:“张灶王人缘好,不管去谁家,都是拿着东家的长,去补西家的短。”
    “碰到南庄恶婆婆,就说北村贤惠老婆的故事。碰上北村的恶媳妇,就说南庄孝顺媳妇的故事。谁家生了气,只要一经他劝解,就都和好了。”
    “大家的事他都上心,他好吃火烧,大家敬重他,不管到谁家,都要给他火烧吃。张灶王货到八十岁,在那年腊月二十三寿终正寝了。”
    “啊?”岑可惊呼了一声,引得一旁已经不知何时脱了鞋袜,正在晒着太阳抠脚的少年侧目张望过来。
    岑可皱着眉道:“怎么人就没了?”
    倒不见你在里屋时,又这般急切的。
    朱瞻基对着岑可翻了个白眼,喝了一口放在一旁已经变凉了的茶,咽咽口水,才接着道:“你想啊,张灶王一走。画匠自家的事情,那不就吵翻了天?大儿媳妇偷偷烙个小油旋,二儿媳妇悄悄打碗鸡蛋,都成了吃嘴精。更不要说,那些个东家长西家短的。”
    “画匠没办法,他想啊想啊,终于是想出个办法!”
    “又一年腊月二十三,画匠摊开纸,先画上兄长,又画上早死的嫂嫂,上面画上两条龙抬着龙头,下面画上一十二个童子。画好就给偷偷挂在厨房后墙上,等过了一更天,画匠喊醒了儿子、儿媳,去到后墙一看。儿子、儿媳当场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那两条龙活龙活现,张灶王两口子红光满面。”
    “画匠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们大伯、大娘成了仙,回来看到家里闹得不成样子。他就去求见玉帝,玉帝封他为灶王神,给他十二方官掌管历头,又给他两条龙,叫他回下界坐在厨房里看着各家。”
    “男的偷懒,不按历头耕田。女的吃嘴,抛洒米面,骂公骂婆,啥事都管。年年二十三上天去七天,把各家的事情说与玉帝,是长疮,是害病,谁该怎么报应,玉帝点了头,大年初一就回来办了!”
    岑可已经开始自由联想:“那儿子、儿媳定然是被吓得要死!”
    朱瞻基点点头:“是啊,那儿子儿媳当场就跪了下来,磕头求饶。画匠就搬来了桌案,放上火烧,跪在兄长和嫂嫂画像前,替儿子儿媳求情道:哥呀哥,亲不亲,一家人,不要怪罪他们,以后他们学好就是。你要上天言好事,好话多说,坏话不提。你要下界,照应咱家,安宁无事。往后,你就是一家之主,都听你的。说完,画匠取来对联,横批就是‘一家之主’,上联‘上天言好事’,下联‘下界保平安’。”
    “第二天,媳妇们将这事传出去了,各家各户都念着张灶王,就都请了张灶王去当一家之主,画匠把张灶神的画像画了一张又一张,送到各家贴在厨房后墙上。”
    “媳妇怕长疮,吓得不敢叫骂公婆。婆婆怕报应,也不敢歪嘴歪舌找事。于是家家户户平平安安,和和睦睦。”
    “呀!”
    岑可又是一声惊呼,猛的站起身来。
    朱瞻基有些不解,茫然的看向对方。
    只见岑可慌慌张张的,不停的搓着手:“婢子今天去小厨房,没有看到他们贴灶王爷的画像呢,婢子现在就出去买去!”
    说着,她已经是提着裙边,就要往外跑。
    于谦也顾不上穿靴子,胡乱的套了半只袜子,就冲到了岑可前面将其拦住,他一脸的哭笑不得,解释道:“岑姑娘,那灶王爷的画像,我家都是等到晚膳的时候再贴的,家里早就备好了。”
    说着,于谦冷的抽了一口气,咧着牙撅着屁股,踮着脚就往会走,等坐回小板凳上,就环抱着脚放在怀里,不停的搓着。
    朱瞻基也是无奈至极,苦笑连连,招招手道:“你快回来,外面天寒地冻的,莫要着了凉!”
    岑可见没有自己发挥的地方,不由撇撇嘴,原地转了一个漂亮的圈圈,然后就立马心情恢复,蹦蹦跳跳的回到朱瞻基身边蹲下。
    岑可的双手又一次托住脑袋,小声道:“还有灶王爷的故事吗?我还要……”
    你还要?
    朱瞻基愣了愣,然后宠溺的看向岑可:“自然是有了,现在就有一位灶王爷,正在教训一帮不听话的人呢。”
    “恩?谁不听话了?”岑可有些茫然,开口询问着。
    一旁,朱秀、孙安和一名锦衣卫,正在各自环抱着大脚,手指不停的捅进各自的脚趾缝里,然后抽出手指横放在鼻下,眯着眼猛的一嗅,最后脸上露出一股怪异的笑容来。
    于谦套上了鞋袜,捅了一下身边的朱秀,然后看向朱瞻基:“太孙,若是咱们这位……灶王爷路程无误的话,此时大抵是已经按着消息,到了预定位置了。”
    “军事参谋及军事政委,是否都已会和?”朱瞻基询问道。
    于谦从一旁廊下的阴影处抓起一团雪,将双手狠狠的搓了一下,甩甩手后才道:“参谋团与政委团,都已于前几天抵达会和。”
    “参谋们要起到辅佐主将的作用,政委们要做到扎根底层这一点。”朱瞻基指示道。
    于谦点点头,将这些记在心中。
    参谋团不是新鲜事物,早在幼军卫从南疆凯旋而归的时候,整编之时就加入了参谋团的位子。而参谋团的作用也很明确,就是统筹全军各项事物,分析整理战场各类数据,汇总分析得出最优解,再交由主将定夺下一步的军事行为。
    可是那个什么政委团,却是个十足的新鲜事物。
    哪怕于谦在日月堂里度过了一段美好而充实的再造生涯,也同样对那些少年未曾一闻,似乎他们就是突然出现的。
    而在日月堂给出的解释中,这些人所上的班级,叫做社会学科。
    但于谦总觉得,这个班的学科名没有说完。
    而他第一次看到那些人的时候,是在这一次出京之时。
    那些政委团的少年人,眼睛里透露的凶狠,让他当时不由心神一震。
    那不是少年人该有的目光。
    他们就好似,是要将这天,将这地,将所有的敌人,统统都要撕破了一样。
    于谦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其中一个少年人,和自己差不多大,却只是平静的一个眼神。却让于谦好似看到了无数的刀光闪现,又有满天的箭雨奔向自己,誓要将自己给钉死在大地上。
    想着想着,小院里的于谦不由的打了一个寒颤。
    ……
    “小朱政委,你说你长得细皮嫩肉的,何必和我们这帮粗老爷们待在一起啊?”
    “张百户,伏击之时禁止言论!”
    “……嘿!政委说啥就是啥,俺老张听着!”
    并不那么细皮嫩肉的小朱政委,满脸黑线,手中与身边的明军,握着同样款式的长刀,低着头匍匐在官道旁,满是积雪的林地之中。
    在他的周围,是一个百户所的官兵,张百户是这里的军事指挥官,而小朱政委则是负责除了军事行动之外的一切事务。
    在这条能连接应天到福建的官道旁,两侧的林地之中,还有诸多百户所,在军事指挥官百户们以及政委们的带领下,匍匐埋伏着。
    对面,树木更加茂密的高地上,三支百户所护在在这里。
    所有人的身上,都披着与雪地相差不多的灰白色披风,让自己和雪地融为一体。
    在高地北面,明军的军事参谋们,正在对着一张地形详细的军事堪舆指点着,分析出各种可能的事件,以及防御措施。
    一员魁梧大将,扯了扯身上的灰白色披风。
    从军十数年,让这位大将认为,唯有手中的刀剑才可降服敌人,而非是这些略显的有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但是,这是军中的政委们强硬要求的。
    他是这支明军的主将,哪怕是政委团的总政委,地位也没有他高。
    但是耐不住,在那个该死的年轻总政委的身边,总是有一名宦官站着。
    此地离福宁州官仓不过十数里路,若是按照明军的奔袭时间计算,不过是一刻多钟的时间,能够走完。
    按照这位主将的意思,只需要大军出动,将这方圆数十里内统统包圆,哪里还用得着如此费尽周折。
    用兵,当讲究一个快准狠。
    重重的插进敌人的核心,然后扩张开来,然后凿穿对方,凯旋而归。
    一气呵成,潇洒无比。
    年轻的总政委看了一眼主将,心中同样有些郁郁,但是他严格的遵守的,对主将要保持足够的尊重的理念,默默的关注着官道东面的动静。
    林地中响起了动静。
    是一名年轻参谋从高地后面走了上来。
    参谋到了主将身后,小声开口:“启禀王爷。”
    朱高煦满脸的不耐烦,乘机交换了一下蹲的有些发麻的双腿,皱眉道:“什么事?有屁快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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