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耀司不敢迟疑。
    他虽然没有真正的直面过,明军大规模的火器攻击,但迟早耀司却听过很多有关于明军火器的介绍。
    便是强如北元,那些马背上的勇士,若是在没有将冲锋速度提起来,明军的火器将是一往无前,横扫千军。
    这支该死的明廷运粮队!
    他们竟然藏好了一柄柄火铳!
    一瞬间,迟早耀司的脑海中,已经划过中了圈套的念头。
    但是,战场上的一声声枪响,让迟早耀司没有办法静下心来。
    明军那个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将领,已经将枪口对准了自己。
    迟早耀司已经看到,那家伙竟然是放完第一枪后,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长条圆筒,塞进了枪管里面,然后就再一次瞄准。
    瞄准向他迟早耀司君!
    明军的火器,不该是每一次发射间隔,都特别的漫长吗?
    纳尼?
    为什么现在,那个该死的明军将领,已经是将枪口瞄准向自己了?
    迟早耀司有些不明白,他只见对面的明将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头,已经开始移动了。
    刹那之间,迟早耀司一个滑铲,身子向后倾斜倒下,手撑在雪地上,向前滑行着。
    嘭!
    火枪发出了一声巨响,伴随着一大团烟雾升起。
    仰头朝天的迟早耀司,清清楚楚的看到,一个个的钢珠,在半空中疾驰而过。
    在他的身后,应声传来几道惨叫声。
    “冲进去!”
    “与明军贴身搏斗!”
    迟早耀司想好对敌之策,赶忙怒吼着发出指令。
    刚刚被明军突然拿出的火器,吓得有些迟疑的倭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阵的呐喊声,如同深渊之中的恶魔,在不断的向着苍穹喷吐着愤怒。
    尖锐刺耳。
    上千倭人像是不怕死一样,奋不顾身的冲向运粮队,用他们的身体重重的撞在盾墙上,想要依靠冲击力和重量,将明军的盾墙凿开。
    倭人并没有着甲。
    甲胄对于倭人来说,是贵重物品,便是在东瀛岛上,也只有那些大名才有资格和能力拥有。
    三倍之敌环绕,发起冲锋。
    朱瞻壑所统领的运粮队,明显像是被一杆尖锐的长枪,狠狠的扎了进来一般。
    盾墙开始出现豁口。
    从豁口外冲进来的倭人们,发了疯一般的挥舞着手中的倭刀,无论是明军还是南疆民夫,都是他们厮杀的目标。
    几名亲兵举着盾,死死的护在朱瞻壑面前。
    而朱瞻壑,则是一脸的愤怒。
    如今倭寇已经贴身肉搏了,明军的火铳不能继续发挥作用。刚刚前两轮,与倭寇之间尚有距离的时候,也不过是射到了百十个倭寇而已。
    他的视线,下意识的扫向官道两侧的雪林之中。
    父亲的伏兵呢?
    “大人小心!”
    张五林的一声呐喊,将朱瞻壑从沉思之中拽了回来。
    只见开战未有多久,张五林就已经一身染血,他刚刚左手提着一名倭寇的脑袋,右手提刀将对方枭首,就冲着这边喊了一声,然后拔腿奔跑过来。
    在亲兵们视线死角里,两名倭寇正躲藏在黑暗之中,握着倭刀直冲朱瞻壑的后腰。
    该死的!
    倭寇竟然杀穿了过来!
    张五林看着离千户大人越来越近的倭寇,奋不顾身的怒吼着,身子一个下沉,双腿猛的发力,他高举着手中的长刀,带着一阵刀风,劈向朱瞻壑的身后。
    哐当一声。
    一击闷响从朱瞻壑的腰后传来。
    张五林的刀未曾砍下倭寇刺过来的刀,但是他整个人凭借着刚才的跳跃,凌空压向两名倭寇。
    张五林的身子,竖着将两柄倭刀压下,连带着两名倭寇也被顺势带了个踉跄倒地。
    倭刀被张五林压在了身下,两道清脆低沉的响声紧接着传来。
    朱瞻壑这时候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他知道,张五林的肋骨定然是断了。
    同样是愤怒的嘶吼着一声,朱瞻壑拔出腰上的长刀,看向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两名倭寇,身后的亲兵们也已经反应支援过来。
    血水溅在了朱瞻壑的脸上,顺着脸颊流入嘴中。
    一股腥臭味,让朱瞻壑皱起了眉。
    呸了一口,嘴巴从衣袖上掠过,朱瞻壑长刀触地,一手挽住张五林的手臂,低喝一声将其拉起。
    即便现在天寒地冻,寒风凛冽,但张五林的脸却依旧一片涨红。
    他咧着牙,侧弯着腰,嘴唇不时的哆嗦着。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挤出笑容问道:“大人,您没事吧。”
    朱瞻壑顿时气恼,抬手就抽向张五林的脑袋:“你不要命了!还是想逞英雄啊!给老子躲到后面去!”
    说着,朱瞻壑就要两名亲兵,将还不愿意从前面撤下去的张五林,给强硬的拖到战斗小的地方。
    “倭贼!纳命来!”
    安排完事,朱瞻壑提起刀,冲着面前又冲过来的倭寇,怒吼一声,便直扑扑的挥刀冲了上去。
    奔跑之中,朱瞻壑再一次的看向两侧的官道。
    你真的不来吗?
    ……
    “王爷,他们撑不住的!”
    “王爷,快下令出兵吧!”
    “我等此次领命来此,便是为了清剿此处倭寇!王爷迟迟不下令,究竟为何?”
    “更何况,属下听闻,世子也在运粮队中。王爷!虎毒不食子啊!”
    “……”
    雪夜之中,弯道出口两侧的林地里,无数的将领、政委、参谋,在发出质问。
    朱高煦依旧是一言不发,此地离正在发生战斗的地方,不过三五里地。
    这位前半生在军阵之中长大的大明王爷,很清楚明军能够在盏息之间,介入到前方的战场之中。
    前方的火光很大,哪怕间隔着三五里地,朱高煦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一员明将,正在展现着自己的悍勇。
    不输自己当年!
    “王爷!”年轻的总政压着纷纷,低吼了一声。
    朱高煦眉头一皱,终于是出身了:“等!”
    他的视线已经投向了更远处的福宁州官仓。
    如果大侄子给的所有情况分析都没有错的话,在福宁州官仓那边必定还有一伙倭寇,正在等待着官仓内的官兵分出支援,而后发动奇袭。
    而沿着官道一路往东,有几处沿海隐蔽之处,海面上也必然早有海船在等待着。
    王景弘如今到什么地方了?
    朱高煦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幅大明沿海海域堪舆,从南疆直至江浙。
    一条从南疆大骨剌直到福建的路线,在朱高煦的脑海中出现。
    本王要做笔大的!
    一个念想,瞬间出现在朱高煦的脑袋里。
    他已经猜到,自家那位大侄子,这一次必定是所图不小。
    身份宗室功勋第一的子弟,朱高煦没来由的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
    “令,丙字营全员,绕道东进,伏击于东向官道。”
    一道军令,当即就从朱高煦嘴里发出。
    在场的政委、参谋呆滞了一下,不知道这位宗室亲王,到底是又想做什么。
    他们可都知道,这位王爷也是能征善战之辈,可不是那等只知耗费民脂民膏的宗室们。应当知晓,此次伏击,当要以雷霆之势,泰山压顶剿灭前方倭寇。
    如今为何突然又要分兵东进伏击。
    而被点名的丙字营千户,也同样有些发蒙,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军令。
    “王爷,此地正值酣战,我等未曾支援,怎可另行分兵东进?”
    “就算王爷有此意,也该先行解决此处倭寇,再行分兵!”
    “……”
    政委和参谋们,一时出声。
    被吵得有些头疼的朱高煦,冷哼一声:“令,甲字营全营东进!本王还是这支明军的主将!”
    最后,朱高煦目光阴沉,威慑着从在场之人的脸上扫过。
    政委和参谋们不敢再出声,汉王殿下已经说到这里,他们若是再说下去,那就是违抗军令。
    在阵前,可先斩后奏。
    而丙字营的千户,更是当即领命,扎扎实实的行了一个军礼,转身离去。
    林地里,风声更急了一些。
    吹动着朱高煦身后的灰白披风。
    前方,运粮队已经节节败退,蜷缩在一架架马车周围,被上千倭寇分割成一个个小块,经受着倭寇们狂风暴雨般的进攻。
    每个人身上都挂了伤。
    包裹某个亲王世子!
    那一刀,不该用劈,而是侧半步横切才对!
    朱高煦脸上露出一丝轻蔑,想着年轻人,终究还是太过年轻。
    经验短缺。
    “杀倭!”
    一声低吼,朱高煦抽出刀来。
    主将一声令下,一道号角声瞬时响起。
    “杀!”
    “杀光倭寇!”
    “干掉他们!”
    官道两侧的雪林里,在一瞬间爆发出天崩地裂的呼啸声。
    “老张,干他娘的!”
    “杀啊!”
    一侧官道上,一向给人斯文沉稳的小朱政委,在号角声下,第一时间拔出刀,双目充血,第一时间让堆满积雪的身体拔起来。
    小朱政委一边怒吼着,一边回头看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张百户,以及百户所的官兵们。
    “杀倭!”小朱政委又一次怒吼着,然后便再也不顾,率先冲了出去,冲向不远处正在与倭寇厮杀的运粮队。
    “头儿,这是咱们的小朱政委?”凑在张百户身边的官兵,偷偷的小声问了一句。
    张百户看着已经冲出去的小朱政委,官道上,还有更多的其他兄弟队伍里的年轻政委们,也都是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
    他愣了愣,又想了想。
    然后狠狠的对着身边的官兵后脑勺抽了一下子。
    “混蛋玩意,还不快追上去!”
    “要是小朱政委受了伤,耶耶给你切了!”
    骂完,张百户也已经是爬起身,冲向战场。
    突然出现的明军,让倭寇们颇为震惊。
    迟早曜司这个时候,再如何的没有时间,也很清楚,他们是中了明廷的圈套。
    他回头看了一眼福宁州官仓。
    那些支援出来的官仓守卫,竟然是在官道上竖起了盾墙,将整个官道堵住,后面是无数的弩箭,在一一蓄势待发。
    而在更远的东方,亦有无数的火光燃起。
    哪里是大倭的勇士们埋伏的地方,如今却同样是陷入到生死搏杀之中。
    明廷这是早有准备,打算全歼他们!
    迟早曜司再不迟疑,砍翻面前的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头脑发昏而冲向自己的民夫,向着四周怒吼着:“这里是圈套滴!快撤!”
    然而,倭寇们能撤吗?
    东去的官道,已经被福宁州官仓的守卫官兵们堵住。
    两侧呢?
    那些被倭人还要疯狂的年轻明军,不过数十人,却是将官道两侧所有能够逃窜的位置都给堵住了。
    他们不单单是以一夫当关的气势将缺口堵住,更是握紧了长刀杀进了战场上。
    “杀敌!”
    “立功!”
    “娶婆娘!”
    “生崽子!”
    也不知道是哪个冲杀在前的政委,怒吼了一声,瞬间调动了所有的同袍呼啸起来。
    他们以远超倭寇先前冲阵的气势,狠狠的撞进战场上。
    一个人,面对着数名敌人。
    长刀在手,无数多雪花,在雪夜里绽放开来。
    便只数十人,却好似一支无敌的铁军。
    随后,在这些人身后,越来越多的明军冲了上来。
    迟早曜司看得清清楚楚,最开始的那些明军,即便是身上扎着刀,手上挥舞着的长刀也依旧不停。
    这些人被大倭民族的勇士还不要命!
    迟早曜司有些瞠目结舌。
    他想到了,中原流传着的,关于三国时,猛将吕布的传说。
    “明廷……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猛将了?”
    迟早曜司的心中已经升起了一股无力感,战场上的局势,已经在瞬息之间转变了。
    胜利的太平,开始向着明廷倾斜过去。
    天照大神的光芒,照耀不到这富庶沉沦的土地上。
    “撤!”
    “快撤!”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迟早曜司呼吼了一声,开始纠结着离得近的麾下,开始寻找一个点准备突破。
    这里绝对是明廷最精锐的军队!
    甚至……
    他们很可能是明廷如今那位皇帝的亲军!
    不然,这些人不会如此的凶猛!
    明廷也绝对不会有如此多,如此凶猛的,好似不要钱一般的猛将!
    “娘希匹的!倭寇休走!”
    “咱兄弟平日一文钱都没有,只指望砍了你们的脑袋,好去和太孙换钱!”
    “休走!”
    眼看着倭寇要逃,年轻的政务们哪里忍受得了。
    纷纷提刀,就要追赶过去。
    这厢,刚刚再次砍翻一条倭寇的朱瞻壑,同样是发现了周围的情况。
    他同样是怒吼一声:“政委兄弟们,等等兄弟!”
    喊完,朱瞻壑就带着亲兵,也要追赶过去。
    啪!
    一把大手,适时的出现在朱瞻壑的身后,仅仅一只手就将朱瞻壑给死死的扣在原地无法动弹。
    朱瞻壑愤怒不已,人带着声音就转了回去:“他娘的,谁拦老子!”
    朱高煦一脸黑线,额头青筋直冒。
    “老子拦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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