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一夜未眠的秦鱼雁精神头反倒好的出奇,除了时不时的几声咳嗽,整个人像是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
    更让人长出一口气的是,那两位大内高手并没追回来,看来算是暂时逃脱了追杀。
    三人收拾了一下,也不过多停留,买了点干粮,换了马匹,一路径直北去。
    个中过程不必细说。
    这一日。
    “再过去就是吕梁了!”
    汗水和着风尘坠落,浑浊不堪。
    秦鱼雁擦了把脸上的热汗,远眺着远方,只见一条大河自黄土高山间蜿蜒而来,其内浊浪奔腾汹涌,似一条暴怒的狂龙,横亘在这人间大地,令人望而生畏,不惊而惧。
    “是啊,再过太原,就离京津不远了!”
    呼延卓已是热切不已。
    秦鱼雁闻言一笑,他有些好奇的问:“不知呼延大哥是怎么结识谭嗣同的?”
    呼延卓也跟着笑了,像是想到了某些趣事,他道:“说来话长,当年壮飞离家游历,在西京与我相遇,他天资聪慧,而且颇有才名,那时我还心有不服,有一次骊山之上与之相遇,便有心比较,不想自此相逢恨晚,皆为至交!”
    “我听清风说,您留过洋?”
    秦鱼雁又问。
    提及这事儿,呼延卓只得面露苦笑。
    “那孩子,心心念不忘留洋,我虽有心,然当年留洋之人只取少年幼童,我那时已过双十之数,哪有资格,不过是凑了凑热闹,学了几句洋文罢了,倒是壮飞与我经常书信往来,喜欢谈及西方世界科学,被清风无意瞧见,便从此痴迷其中,总想着留洋!”
    说到这儿里,他忽然笑吟吟的看着秦鱼雁。
    “至于你,清风曾言,你留过洋?若是别人说,我定然不信,但你,我却要好好细思一番,你看似刀客,可这些时日观你言谈举止,确实和我们有些不同,而且行事少有拘束,不尊礼法,桀骜不驯,随性任侠,就好比天马行空,难觅足迹,这些东西,可是在这大清朝里学不会,也养不成的。”
    秦鱼雁听的有些诧异,这聪明人到底是聪明人。
    呼延卓忽又叹了口气,而后定定的看着秦鱼雁,面颊紧绷,眼神沉凝,说道:“我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鱼雁你能答应!”
    秦鱼雁微微怔愣。
    “什么?”
    呼延卓眼露复杂的看了看马车里熟睡的女儿,而后稍一思量,说道:“壮飞信中早已告知于我,多则一年,少则数月,只待时势一成,便可受召入京,共商大事。只是,我早知这维新一途,势必触怒“西太后”,如今看来,果真前路艰难,步步凶险,恐稍有不慎,便会沦落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倒无所谓,唯独放不下清风,这孩子心性单纯稚嫩,处世未深,她娘走得早,与我相依为命,倘若我死在路上,或是此去遭遇不测,劳烦你将清风护送至广东香山县,这孩子她外婆家便在香山,可否?”
    秦鱼雁听的心中复杂,他问:“你既然心知此事难行,何不急流勇退?”
    呼延卓面上神情默然,沉默了一会儿,才听他开口道:“倘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我退,你也退,他们也退,那这变法焉有功成之日?即便不能功成,有的事,也是退不得的,有时候,一件事,能不能成,和做不做,是两码事。”
    秦鱼雁听的大呼不妙,这怎么像是在交代后事啊,他皱眉道:“只要过了太原,离京津就不远了,那边必然有人接应你们!”
    呼延卓摇摇头,而后说道:“我要的是你的承诺!”
    秦鱼雁无奈一笑,但瞧着马车里熟睡的呼延清风,他心头一软。
    “好,我答应你,倘若你此行遇到不测,清风我誓死护她周全!”
    闻听此言,呼延卓才如释重负的长出了口气。
    马车慢赶,不知不觉离黄河越来越近了。
    曲折的河面上,隐约还能听到远方传来摆渡人的调子,嘶哑高亢的嗓音,就像那滚滚浊浪,粗粝的宛若千万颗沙砾在耳中碾动,又像是一支利箭,破空穿云,射上了天。
    黑峪口。
    说是渡口,倒不如说是市集,这里多是些南来北往的商客,还有来往不绝的车队,五方杂处,河面上更见长船泊岸,满载货物;两岸亦是热闹非凡,码头上船桅林立,人来人往,走商的“商客”,搬扛的苦力,还有些等着雇佣的刀客,以及摆渡过河的百姓。
    只因这渡口乃是晋陕通商的要冲,如此便吸引来不少人定居,而后再有各方商号流连,号称是隔一天赶一集,算是这黄河两岸远近闻名的大集市,客栈、酒肆、茶楼,连唱曲儿的都有,卖的东西那更是繁复多样,让人眼花缭乱,比西京城还热闹。
    商客也有大有小,大的是商号,小的那便是孤身独闯,别看是做生意的,可有的比那乞丐还像乞丐,就为了把东西卖的价高点,那是历经磨难,一路担惊受怕,才能到这里,命不好的,都死半道上了。
    好在这里有规矩,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自然就有规矩。
    都是为了赚钱,只要能赚钱,官匪都能是一家,再有这些晋商从中周旋,各方大小商号联合,明面上看着简单,实则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所以,这种地方才算是真的鱼龙混杂,表面繁华热闹,可一个不小心,骨头都找不到。
    灼日无言。
    秦鱼雁却被呼延卓那番话说得心事重重,他先前本来还想过到时候怎么劝这呼延卓,可现在,对方这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啊。
    “嗯?”
    正赶着马车呢。
    秦鱼雁却蓦然警觉的抬眼,他就瞥见那码头上的几个刀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观察着过往的商客百姓,看着像是等着被人雇佣,可一双眼睛却来回的瞄着,像是在找什么人。
    倒不是他生性多疑,而是眼下的情况不得不多疑。
    但他又不敢太过表露出来异样,担心怕引起对方觉察。
    正当他神经紧绷,心中警惕的时候,那几个刀客却是齐刷刷的一亮眼睛,朝着人群里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小身影扑去。
    未到近前,已见刀光纷纷亮起,惹起一片惊呼。
    那乞丐一般的身影不闪不避,双手一抖,袖中登时便滑出两柄刀子,眼露杀机,面露冷笑,脚下甫一动作,便好似狼奔虎跃,双刀已翻飞出层层刀影。
    秦鱼雁忙一勒缰绳,却是看的一呆,双眼陡张。
    只说这人是谁?
    赫然就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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