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海打从去年冬天到现在,的确一直昏昏蒙蒙,他这个人,或许胆小怕事,做人也不见得十分磊落,但他毕竟不是真傻。
    至少,还没傻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季樱的这些话,他只要稍加琢磨其实也就明白了过来,当下霍地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你……你这是要拿我当饵?”
    他登时更不高兴,脸比那陈年锅底还黑:“当真是不分轻重!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你出这样的馊主意,倘或我被人记恨,回头遭人报复,这个责任你可背得起?”
    听听,傻是不傻,就是太过于利己,委实一点亏都不愿意吃。
    他急,季樱可不急,一抬眸,从开了条缝的窗户瞧见大房伺候的小厮端着茶盘,在外头探头探脑半天不敢进来,便起身走过去冲他招了招手。待那小厮进来将茶碗递到她手上,便微笑着端起来抿了一口,又从茶盘中挑了样点心,慢条斯理地吃完,再细细拍掉掌心的碎屑,这才扭过头去,与已将眼睛瞪得牛铃一般的季海对视。
    “是啊,就是要让大伯去当饵的。”
    她半点也没否认,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说白了,大伯口中那个姓褚的,明摆着就是没安好心,可他干了坏事,自个儿总得瞧见点好处才行吧?若他是只是冲着大伯手里的钱和铺面房地契而来,那大伯已经将该输的都输了出去,这事儿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不必家里人再操心,可大伯细想想,这事儿真完了吗?这人费了老鼻子力气,拉得您入了‘赌’这趟浑水里,但您输的财物,可有半分入了他口袋?”
    见季海张了张嘴想说话,她便紧跟着又道:“我晓得您想说什么,但我今日已经同那酱醋行后赌坊的东家打听过了,他们并未勾结,从这位赌坊东家的种种反应来看,他说的是实话。”
    季海又把嘴给闭上了。
    “忙活了半天,合着这姓褚的是专给旁人作嫁衣裳的?”
    季樱挑了一下眉,嗤笑一声:“照我来看,这姓褚的的确有所图,但从头到尾,他都不是冲着您手里那点子财物来的,所以您将他输在了赌桌上,他并不在意。既这样,您便再深想一层——咱们家,有什么是最重要、最容易被人所希图的?”
    除了家里的澡堂子买卖、那八间铺子,还能是别的吗?
    季海眼神都有点直了,半晌没说出话来,过了许久,方才找回自个儿的声音,张口结舌道:“这……这人从未与我提过这个,说到底,你也不过是猜测罢了。”
    “是啊,我就是猜的。”
    季樱又是一笑,点点头。
    “就因为一个猜测,你便要让我去做饵?那他若没这个心思,我岂不是白忙?”
    季海嗓子里直发堵:“退一万步说,就算姓褚的真如你所言,接近我是别有目的,那你、那你让我再去同他厮混在一处,万一露了马脚,我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不要露马脚。”季樱挑起一点眼皮看他,“大伯这十来年一直张罗私塾的营生,没少同人打交道,这点子应变能力,总该是有的吧。”
    “我……”
    季海抻着脖子还想申辩,案几旁,季择之实在是没忍住,走过来轻轻地拽了他一下。
    “爹,这事儿……您还真是得去呀。”
    他吞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道:“只有您同那个姓褚的打过照面,咱们压根儿不知道他是谁,除了您,家里其他人也跟他搭不上不是?如果这人其实没有什么坏心思,那自然皆大欢喜,但如果真如三妹妹所言,他、他其实包藏祸心,那咱……那您必须得把他钓出来才行啊!”
    还有两句,他没说出口。
    这篓子是您捅的,将功补过不懂吗,亡羊补牢没听过?难不成,您还真打算自个儿在屋里呆坐着,擎等着家里人替您补这大窟窿?
    季海叫他这一番话,说得彻底没了脾气,颓然往椅子里一坐,整个人像是丢了魂儿一般,动也不动了。
    季樱懒得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儿,随即站了起来。
    “该如何取得那姓褚的信任,就全靠大伯自个儿好生盘算了。打明日起,您便照旧往酱醋行去吧,这事也不必再去同四叔商量,回头我自会与他说,晚点他那边应当就会打发人把钱送过来。还请大伯和三哥哥当心一点,此事莫要在祖母跟前露了一点行迹,免得让她老人家跟着担心。”
    说罢,她也没理屋中的父子俩是何反应,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
    这日季渊是直到傍晚才回的家,听说他回来了,季樱便跑去他的院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与他说了一遍。
    “这回我可没再瞒着四叔了,一股儿脑地全说了出来,看在我这么乖的份上,是不是该有点奖励?”
    伏在季渊的书案上,她伸长了胳膊去够桌上的桃花饼,一面笑嘻嘻地冲季渊眨巴了一下眼睛。
    下午时在大房院子吃的点心很不合胃口,真要论起来,还是季渊这里的更好吃。
    “啧,你就没个姑娘样儿。”
    季渊很是嫌弃地瞥她一眼,紧接着讥诮一笑:“你这么乖,的确是该给些奖励的,但你替我狠出了回血,我突然就一个子儿都不愿意给你了。”
    说的自然是季海去酱醋行赌,得要季渊出赌资的事。
    “这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没钱。”
    季樱睁着眼睛说瞎话:“再说,这钱您不出,难不成还能去找祖母吗?眼下这家里,除了祖母,也就四叔您最有钱了!”
    她咬了口桃花饼:“行吧,看在四叔身上担子重的份上,我也不管您要奖励了,那……夸奖总该有一句吧,您就说,我这法子好不好,是不是很机灵?”
    “嗬。”
    季渊冷哼一声:“法子倒是好法子,就怕你大伯不济事,到时候,还得我给收拾烂摊子——你给我起开点,吃得我一桌饼渣!”
    说到这儿,勾唇一笑:“再说了,你在我跟前讨什么夸奖?明日许家老太太要来咱家,你左右得去见上一面,到时候那夸奖的话只怕是如流水一般往外淌,你还担心听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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