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承诺?”
    我转身朝屋内走去,轻飘飘的道:“暂时还没想到。今日累了,日后再说。”
    身后的崔冲跟上几步想要追问,却被红线拉住袖子,“没听见我家小姐说累了吗!你再跟过去算怎么回事呢?这雨下的这样急,南陈汛情已是刻不容缓,您先赶紧派人去转移临水百姓再说!”
    我已进入内室,崔冲在外间与红线絮絮的商议细节,两人边说着话、边去了崔府议事厅,安排接下来的诸多事项。
    外间顿时安静下来。
    只有雨打窗棂声依旧——急促而凌乱的敲打着我的心扉。是的,凌乱。崔冲适才屡屡提及晟曜,乱了我心绪。
    今日是他生辰。
    今岁正月初七日,徽音殿里无人时,一处儿私语曾说过,自我到他身边,因种种缘由,从未曾共度过他的生辰。所以,今岁生辰,要我一定陪他,陪他好好过……
    心口遽然酸楚窒息,我下意识抚在心口。
    不料这动作牵动了颈项旧伤,顿时火烧火燎一般。疼痛带来的迷离中,我伸出手想扶住身边高几来支撑自己。却握住了一双有力却冰凉的手——
    “何时回灵岩山?”
    是墨棣啊。
    他清冷的声音一如往日般平静,叫人忽略了蕴含其中依稀可辨的几分失望。却及时的将我从凌乱的往事中拉了回来,恍若隔世之感顿生。是了,东宫里的曲小莞早已葬身于叙秩阁大火。如今,我自是我。
    我松开他的手,站直了笑应道:“适才你也听到了,连红线都能尽力为弱者,我们总不好隔岸观火。此间事毕,我们再去灵岩山,可好?”
    他默然几息,方缓缓言道:“你高兴便好。”
    我半转了身子,奇道:“能救下许多人,你难道不高兴么?”
    “旁人与我而言,尚不及林间一支碧桃花来得可亲。”
    他的干脆让我很有几分讶异,然而我旋即释然:这就是墨棣啊。
    当下笑道:“我也很想早些去灵岩山——林间花,想来开得鲜活明媚极了。”
    墨棣的声音里含了暖意,“我也这样想。”
    转眼十数日过去,雨势渐收。
    红线跑来笑嘻嘻的道,“小姐,真好。南陈水段的百姓,绝大多数平安度过了这次水灾。那崔公子,看着不过一名纨绔,却是个有能力的。做事极有章法,手下又有人、又有钱粮,这场天大的祸事,竟被他消弭于无形。大河两岸的百姓对他,如今可感激的紧呢。”
    “两岸?”我问道:“你不是说大齐境内地势尚可?除了南陈、此次崔冲也一样遣人转移了大齐百姓么?”
    “是。听说崔公子那日亲身前去,在大齐水段被一人一骑拦了马车。后来公子便说反正是惹了麻烦,不如一起麻烦了。他麻烦好啊,他麻烦就能叫百姓们不麻烦。”
    红线一边绕口令似的说着,一边伸出胳膊,笑着朝后一扬手,似乎是把麻烦丢出去了一般。
    我被她的喜悦感染,也含笑道:“如此甚好。”
    “我不觉得好。太累人了。”崔冲踏步而来,“尤其眼下大河水段的百姓和乡绅为我上了万民书,南陈朝廷已经来人跟我接洽,说那国君要见我一见,以示褒奖。唉,这真是叫人烦累。”
    我抿唇笑道:“才刚开始,你就喊累?与其在我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你不如把这功夫省省,想一想如何君前奏对才是。”
    “这个不用你费心。冲,即便是个铜臭味的浪荡子,这点子本事还是有的。如今通天阶梯已有,你且等着我在南陈步步高升的好消息就是!”崔冲一撩衣袍下摆,在我身侧椅子上坐下,笑道:“听闻今日你兄长要为你拆去帛带,我特意来看美人儿的横波妙目!”
    闻言,我垂首不语。食指指腹无意识的在拇指指尖的指甲上滑过——指甲打磨的圆润,可照旧叫指腹的嫩肉觉得坚硬尖利。
    崔冲见状,唤来一名侍女低低吩咐了几句。复又向我言道:“你竟不驳我?实在难得。难道,你在害怕?”
    他说中了。
    我的确在害怕。害怕墨棣寄予厚望的彼岸花也不能叫我复明如初;害怕睁开眼瞧这方天地,这方远离他的天地;我更害怕仅凭一己之力、无法叫我一雪心头恨意。
    可如今的我岂会再轻易袒露心意。因此,对崔冲的话也不过浅浅一笑,道:“可不是,害怕你捣乱,害我哥哥分心。”
    先前那侍女去而复返,崔冲侧身接过她手中捧着的匣子,递与翠浓,口中道:“何必瞒我。你伤了许久,如今用药要见结果,紧张是在所难免,岔开些心思也就好了。这是乔大搜罗回来的,冲瞧着成色甚好。今日你复原在即,且送与你日常赏玩佩戴。”
    我微讽道:“送了衫服又送珠玉,你当记得我曾说过,无功不受禄。”
    “自然记得。放心,受得的——冲今日要向你讨要一样东西。”崔冲笑意盎然。
    “何物?”我言辞简短。
    “听红线说,当日寇家村染疫,是你的法子救了全村的人。我要这一整套的法子的详细做法和这么做的原因,尤其是药草方子。”崔冲倒也开门见山。
    我吩咐翠浓道:“将之前理的防治之法给公子。”又向崔冲问道:“你要这些做什么?”
    崔冲未及答言,墨棣来了。
    “今日疼得好些?”音色泠泠。
    我笑道:“自打用药第五日起,便一日比一日好过了。自前日开始,已无疼感,只是偶尔有些痒。”
    我一边说着一边欲起身相迎,墨棣已经几步过来我身边,伸出手掌按在我肩头,“那便照之前说的,今日去了帛带。”
    我略有凝滞,须臾后点头道:“我听哥哥的。”
    他清凉的手指抚在我脑后,解开了覆眼的帛带,之后是颈项间的。
    我能感觉到眼帘外光芒大盛,却下意识闭紧了双眸。
    墨棣伸指抚平我微蹙的眉尖,又在眼周数个穴位点按片刻,开口道:“看一看我,可好?”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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