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后的首要事务,一个是修复才被他们破坏的城墙,二个是去储备足够多的水。
    伊犁河可是被他们断了的!
    按照常理来说,对付守城的一方,断其水源是一种简单高效的打击方法,还时常因为守城者无法轻易出城,往往极为顺利的,就能干成这件事。
    明军之前所为,也是依照这个逻辑,还想用这个把柄,让城里的人投降。
    但他们也没想到进城会这么快,毕竟伊犁城墙看起来还挺高大上的,没想到挖了一天的坑,就给它炸开了。
    柳承庆对此微微一笑,“陛下说了,要我们多读书,老子可是会自我发展的!”
    “来这边之前,我正好看了一本书,是宋朝流传下来的《营造法式》……”
    这本书乃是宋代李诫创作的建筑学著作,代表了中国古代建筑学的最好水平。
    不过,李诫写这书的初衷,并不是为了教人做更好的修房子,而是为了防腐。
    大怂的老百姓过得苦,但上流社会过得非常舒服。
    北宋建国以后百余年间,掌权者大兴土木,宫殿、衙署、庙宇、园囿的建造此起彼伏,造型豪华精美,负责工程的大小官吏贪污成风,给国库造成了巨大负担。
    这书内容的重点在于,规定好了建筑等级,把哪种房子该建成啥样,进行严格划分,从而减少工匠官吏贪污的可能。
    在朱见济命人抄录《永乐大典》之时,又将大典中关于建筑的部分特意与其合编,增补了城镇、道路建设的规制,本意是为了方便大明眼下盛行的基建工程,在防腐之外,又多了个技术指导的目的。
    柳承庆闲得无聊到处乱看,却是把它找了出来,凭借其中内容,敏锐的找出了伊犁城的弱点所在。
    张懋羞愧的低下了头。
    他想起了成婚之前,大舅子特意送来的《琵琶行》。
    在亲身经历后,张懋自然懂了其中的某些语句。
    书读的多,的确很有好处呢。
    徐永宁闻言,却是骄傲的一哼,“读书有个鸟用!”
    “现在伊犁河都给咱们掘了,跑的比羽思奴还快……它不是白掘了吗!”
    这不是你最先说的吗?
    王越都忍不住对着定国公侧目。
    不过他还是站出来打圆场,“伊犁河断便断了,眼下不着急疏通,左右优势在我!”
    “城中为了守备,必然有储水之处。”
    截断水源这种百用不烂的套路,依靠伊犁河发展起来的城市可不会傻乎乎的只会去河边打水饮用。
    在进去警戒状态,知道随时都会有敌人来袭的情况下,城里的百姓已经自发的用器皿装水,以备不时之需了。
    而且伊犁河被截断之后,残余的水仍旧在流淌,能汇到伊犁这边的还有点,装起来,再加上城里的,足够军民数日所用。
    虽然由攻转守,但他们跟普通的守城者又有很大不同——
    他们是一支急行部队,目的就是为了在短时间内夺城,在目的达到之前,付出一些代价,没有关系。
    因为他们后面有一支正在赶过来的大部队!
    伊犁的东面,基本也沦为了大明的所属之地,而羽思奴他们要从西面过来,没有被人围堵夹击的可能。
    所以后勤和援军,再过去几天都是可以保证的!
    常规的守城者,面临的基本是后援无力,自己被人捏在手心里的情况,是故一见必须的水源断了,必然惊慌失措,过了几天就主动投降了。
    对自己这边来说,只需要在城里守几天,保证不让羽思奴进来就好,其余的不用多愁。
    就算赶在大军过来前,城池被抢,那他们还能反过去围堵了对方。
    据他们所知,羽思奴的部队和帖木儿主力军可不是一块的。
    “说得好,我就喜欢你这样会打补丁的读书人!”徐永宁跟亲切的拍了拍王越,然后让他继续指挥防守事宜。
    第二天,羽思奴到来。
    他对伊犁的埃米尔们主动奉上大礼的行为非常感动,在宰了自己那几个年幼的侄孙,送他们跟亲爹团聚后,羽思奴便拔营领军,要来伊犁。
    这里是亦力把里的首都,是他当年夺位失败,失魂落魄逃离之地。
    可过去这么多年,他羽思奴,又回来了!
    而且是率领一万多兵马,一路从西边杀回来的!
    如今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羽思奴激动的一路上载歌载舞,和自己的手下们疯狂喝酒,做诗吟诵,同时给对方各种许诺,声称到了伊犁,会给他们怎样的富贵。
    当然,那些在战事中投奔过来的毛拉们,也得到了羽思奴“随意建庙”的承诺。
    一时之间,队伍里满是欢乐的气息。
    直到他们看到伊犁城紧闭的城门,还有上面插着的日月金龙旗。
    羽思奴震怒了。
    “你们不是说献城给我的吗?这里面的大明人又是怎么回事?!”他斥责那带队的埃米尔。
    “我不知道啊,我出城之前,他们还没有出现……”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埃米尔很委屈,然后主动请缨,来到城门之下,用磕绊的汉话质问上面甲胄齐备的明军士卒。
    “我家将军说,你们来迟了一步!”
    “伊犁已经是大明的了,让对面依照盟约,退出不要再惦记了!”
    “盟约?口头上的话,如何当真?”
    羽思奴拉着脸,满是不高兴,在想着要不要攻城。
    毕竟伊犁对他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还是先和城里的人聊聊吧。”被派来辅助羽思奴办事的哈撒上前一步,对其劝道,“明军实力非凡,苏丹还需要明朝的友谊,你不能轻易破坏了它。”
    羽思奴眼神凶狠的瞪了这人一眼,胸膛剧烈起伏,却又无可奈何。
    哈撒作为帖木儿国中的知识分子,又有几次出使明朝的经历,在卜塞因考虑到羽思奴冲在前面,很有可能和打过来的明军接触后,便让他跟着对方,好在冲突发生之前,起一下润滑油的作用。
    羽思奴抢了大半辈子王位,很多时候都盘踞在亦力把里西部的一个小地方,对明朝的体量并不了解。
    卜塞因也怕这人一个热血上头,来个蚍蜉撼树。
    毕竟帝国要统治这片区域,还需要羽思奴来当招牌,死了多可惜。
    “请让一位使者出来说话。”
    哈撒骑马来到城前,仰头对着上头的人说道。
    王越就在附近巡视,应声而来,低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帖木儿大使。
    “贵使别来无恙。”他拱手,对着哈撒打招呼。
    “请问大明这是什么意思?占了察合台的国都,也不告知盟友?”哈撒问道。
    “盟约所定,先到者先得,攻城掠地,各凭本事,何须多言?”
    “可我国苏丹有命察合台的统治者而来,按照法理情谊,这里都该是他的地方。在此之前,城里的埃米尔也对他宣布的效忠……大明是不可强行占有这座城池的!”
    你说先到先得,
    那城里贵族先效忠了羽思奴,也证明对方先获得了伊犁的统治权吧?
    王越笑笑。
    这种说口水话,扯什么“法理”的,本质上都是占据道德高点。
    实力强大,后面就得出拳头了。
    可只动嘴皮子,除了喷口水也没别的。
    讲的再好,可在城里的是大明。
    “各凭本事,各凭本事。”他嘴里说道。
    羽思奴的儿子阿黑麻跑过来威胁,“你们就不怕我们断了河流吗!”
    “……实不相瞒,当初攻城心切,我们自己就把河给断了。”
    王越无奈的叹气,“现在大家也都是在省着用水呢,好在大军就在后方,等人来得多了,河道一疏通,就没有问题了。”
    “哈撒使者来过大明,应该知道我国办事的效率。”
    “正好,卜塞因苏丹也正在赶过来。”哈撒一看明军代表如此作派,干脆懒得说了,“他的大军可以和你们聊聊这座城市的主人到底是谁。”
    “我看城墙有个地方不对劲,像是新修的,可以借机攻进去。”阿黑麻不甘心的朝父亲和哈撒提议道。
    羽思奴跃跃欲试。
    可哈撒没有同意,“我去附近探查了,发展有很多马蹄印,想来城里的明军大多是骑兵。”
    “如果有问题,他们可以直接骑马出城,避免和我们斗争,可后面被堵在城中无法出来的,就会变成我们了!”
    没听到王越刚才说明朝大军正在逼近吗?
    “而且伊犁河被他们断了,城中的水也被他们消耗了,一旦我们落入被围的境地,困难会比明军很严重。”
    “我觉得还是等苏丹到来以后再说为好。”
    “你要知道,这件事之所以能发展到如今地步,主导者便是苏丹和大明皇帝。”
    “不要认为自己在名义上夺得了东察合台的一半,便敢于挑衅雄狮了。”
    哈撒凑近,对着羽思奴小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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