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感觉自己开始忐忑不安了起来,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死死地压着在,让人喘不过气来。
    回攻城营地的路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肢、器官和污血肆意地泼洒在了这片棕绿相间的泥浆草地画布上,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一些士兵在尸体前解下他们的装备和武器;一些士兵扶起了受伤的队友架着他们朝营地走去;一些士兵则拿着斧头帮助还没咽气正有一声没一声地惨叫着的敌人解脱。
    穿着蓝色罩袍的骑士带着西蒙回到了洛翁伯爵的攻城营地,这里同样一片狼藉,除了到处都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外,还有许多帐篷被火烧得面目全非,此时正燃着火星冒着滚滚浓烟。
    “我们到了。”骑士说着,在营地中央尚还完好的大帐篷边下了马,将缰绳交给了帐篷边待命的马夫。
    “……”西蒙没有说话。
    离父亲越近,他的心悸感就越强,心中的不安也更加强烈。
    虽然他并不是西蒙真正的父亲,但他却是西蒙来到这个世界后对他最好的、最关心的人之一。
    老科奥瑟是个好人,是个仁慈的领主,他声名在外,人们对他尊敬有加。而西蒙笃定老科奥瑟的第一继承人朗格就不会如此,朗格是个残忍冷酷、城府很深的家伙。
    可以说,如果老科奥瑟真的遭遇了不幸,接下来的路就得由西蒙自己走了,他的头上不再有一顶保护伞了。
    “胖子,你就不用下马了,你现在和加布里埃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弗尔德堡,把药师阿瑟罗请来!”西蒙下了马后,回头制止住了正准备踩着马蹬下马的胖子。
    “这里不是有牧师在帮男爵大人治疗了么?”胖子有些疑惑不解地说道。
    “闭嘴,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看着胖子居然在这个人命关天的紧要关头和自己顶嘴,西蒙顿时怒火中烧,拧起眉头对着胖子大声呵斥道。
    “对不起,少爷,我这就去办。”胖子连忙低头认错,接着调转了马头朝营地外奔去,不一会儿便没了身影。
    除了这个世界的土著,换谁得知自己父亲生命垂危,这会儿还正被一个该死的蠢秃驴放血治疗时不会急?不会发怒?胖子这回真是撞西蒙的枪口上了。
    “西蒙少爷。”
    门口看门的两个士兵尊敬地和西蒙打着招呼,然后掀起了门帘。
    借着门帘外的光和帐篷里微弱的烛光,西蒙看见科奥瑟这会儿正躺在一张铺着有精美装饰毛毯的床榻上,那应该是洛翁伯爵的床。
    侍从们七手八脚地在旁边忙碌,而老科奥瑟的身边,一个牧师正在他的右臂放血。
    看到这,西蒙的火气又上来了。
    朗格坐在旁边的一张靠背椅上,手肘撑着大腿,下巴撑在双拳上,面无表情地在思索着什么。
    “真不知道他现在处于即将继位的喜悦还是痛失生父的哀痛。”西蒙有些恶意地揣测着。
    他和朗格知道,他们厌恶着彼此,平时的融洽只是装出来的。那会儿父亲还健康着,所以他们也并没有撕破脸皮。但假如父亲离开了人世,朗格成了西蒙的新领主,这一切就会被摆在台面上。
    “西蒙。”科奥瑟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偏过头,虚弱地呼唤着他最喜欢的小儿子。
    “父亲。”看到老科奥瑟满头的汗珠以及他胸前绷带上的一片血红,西蒙鼻头一酸。
    “你先出去吧。”西蒙语气不善地对着那个正在放血的牧师说道。
    “阁下,恐怕我恕难从命。射进男爵大人胸口的那支箭非常肮脏,我坚信它污染了男爵大人体内纯洁的血液。如果不把污血排出体外,恐怕他假如遭遇不幸,会上不了天堂的……”牧师像木桩一样站在原地,有恃无恐地对西蒙说道。
    “一派胡言”这个词已经溢到西蒙嘴边了,但他又把它收了回去。西蒙要顾及父亲和朗格这两个真正虔诚的基督徒的感受。
    人的观念是很难转变的,假如这时候西蒙阻止了牧师放血并把他轰了出去,然后用烈酒给科奥瑟的伤口消毒,就算把上帝忽悠的那一套说辞搬出来也不顶用。
    或许朗格还会趁机将对上帝不敬、企图让父亲灵魂下地狱的帽子扣在自己头上,那可就有得好看了。
    “你先出去吧,”老科奥瑟对牧师说道,“我有话对我的儿子们说,说完了你再进来继续。”
    牧师将手术刀放到了一旁桌子上的盘子中。西蒙看到盘子里有一些血渍,还有一根被鲜血包裹的锋利箭头。
    “你们也都出去吧,”科奥瑟将旁边的仆从也打发走,接着打破了朗格的沉思,“朗格,过来。”
    等兄弟二人齐齐站在他的床边时,科奥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开口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和你们提起过,你们其实还有一个兄弟。”
    “什么!?”朗格和西蒙同时惊呼出声。
    老科奥瑟仔细地观察着西蒙和朗格的神情,西蒙有的只是惊讶,而朗格在惊讶之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虽然并不明显,但科奥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是一个弗里西亚农村姑娘生的孩子,是我的私生子。差不多二十年前,我路过那个叫盖藤的小村庄,村长热情地接待了我。那天晚上喝完酒后,一切就那么顺理成章地发生了。”老科奥瑟的眼睛盯着篷顶,缓缓地说道。
    “他后来被那个乡下姑娘抚养大了?”朗格面无表情地问道。
    “是的,他的名字叫林德,比西蒙要大,比朗格要小。当他十二岁时,我派人把他送到了上艾瑟尔的代芬特尔教堂。现在,他是代芬特尔教堂的林德修士。”
    西蒙注意到朗格原本有些僵硬的脸庞舒缓了一些。看来,在确定了林德兄弟献身教会,不会和他争夺继承权后,朗格在心中可算是舒了一口气。
    “另外,关于遗产……”老科奥瑟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西蒙连忙从旁边拿来了水壶。喝完水后,他继续说道:“朗格,你将继承我的爵位、我的领地以及我的所有财产。西蒙,你将继续保有爵士头衔以及你在弗尔德堡的一切权利。”
    “是的,父亲。”
    西蒙点了点头,目光瞟向旁边的朗格。当科奥瑟说到西蒙在弗尔德堡的权利时,朗格的表情有一丝微妙的变化。
    西蒙不由地警惕了起来。
    “我死后,你们兄弟二人不许因为争夺遗产而大打出手!明白吗?”老科奥瑟不傻,他知道朗格的心里在想什么,于是用严厉的口吻嘱咐了一遍。
    “明白,父亲。”二人相继回答道。
    “我肯定是不会的,但朗格就不一定了,这头贪婪的豺狼!”西蒙在心底暗暗嘀咕道。
    “很好,这些我都会让文书官写在遗嘱中。朗格你如果要继位的话,就得拿着这份遗嘱去贝格伯爵那重新效忠,举办典礼。在此之后,你的合法权利才会得到承认,你才能名正言顺地坐在男爵的位置上。”
    “当然,父亲,”朗格说着,走到了大木桌前,将手放在了牧师没拿走的圣经书上,“我向上帝庄严地起誓,我绝对会遵守遗嘱,永不违背。”
    科奥瑟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原本紧绷的脸逐渐放松,闭上了眼睛:“你们出去吧,让牧师进来。”
    西蒙和朗格对视了一眼,随后朗格很快便移开了视线,头也不回地一把拉开了门帘,阔步离开了营帐。
    “朗格少爷,朗格少爷,怎么样?”在朗格离开营帐后,他的贴身侍从朱利安连忙迎了上来。
    朱利安是个脸上长着雀斑、稚气未脱的小伙子。他戴着一席链甲头巾,穿着一身蓝色的软铠甲武装衣,套着一件镶钉皮甲背心,腰间别着一柄武装剑,看样子和朗格的关系很好。
    “没想到,我的父亲始终不肯让我继承本该属于我的弗尔德堡,还将其写在了遗嘱里,真是见鬼!”朗格说着,朝路边一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敌人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那我们能不能用别的办法……毕竟西蒙少爷只是一个无权继承任何财产的次子,科奥瑟大人只不过是比较偏爱他,当时才将弗尔徳村封给了他。”朱利安环顾了一下四周,越说声音越小。
    “你动动你的脑子啊,朱利安,科奥瑟将承认西蒙在弗尔德堡的权利写在了遗嘱里,而我必须承认遗嘱才能继位!”朗格有些不耐烦地解释道。
    如果在西蒙的统治下弗尔徳村一如既往地贫穷,朗格对此倒无所谓。
    但现在的弗尔徳村成了弗尔德堡,有富饶的田地和坚固的围墙,还有一座新建的教堂,这让本性贪婪的朗格在暗中觊觎得心痒痒。
    “那我们能不能制造一场意外?比如说……”朱利安盯着朗格的蓝色双瞳,隐晦地打着眼色。
    “不行,弑兄可是要下地狱的罪行,我还不至于为了一块领土这么干,”朗格很快便摇了摇头,否定了朱利安“而且,假如事情败露,我权利的合法性会受到极大的质疑。我不仅违背了遗嘱,还会失去手下封臣的忠心,得不偿失。”
    “难道我们要放任这块大肥肉稳稳妥妥地装进西蒙少爷的口袋?”朱利安还是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哼,目前看来是这样的,我要想安稳地继承爵位,就别无选择。不过别担心,作为西蒙将来的领主,我想说的是将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朗格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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