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睹这一晚上非常不好过。
    辽人凄婉的歌声和笛声让他听得有点发抖,心中百般愧疚,却又无可奈何。
    自己已经当了金人的带路党,攻破中京和西京,追的耶律延禧走投无路的作战有他的不小功劳,现在他肯定已经回不去了。
    听着同胞的歌声,他也只能默默流下眼泪。
    而且,这些人如果在居庸关沦陷之前赶到增援可能还会发挥一定的作用。
    现在居庸关已经被金人攻破,他们再增援也无力回天,无法阻挡这天下大局的走向。
    宗翰率军出城的时候,耶律余睹的手下劝他趁机谋反,抓紧攻打城中的女真人,截断宗翰的退路,在跟耶律延禧好好商量一下重归大辽。
    耶律余睹心中居然有一丝心动,可他想到女真人恐怖的战斗力,还是压下了这个念头。
    城中可是还有三千女真兵。
    这些人在足以把他们尽数杀光,而且他现在就算去投奔耶律淳也不一定能获得什么好下场……
    可激战半夜,宗翰回归,城外的辽人退去后又很快回来,城外依旧是凄婉的歌声和笛声,听的人浑身发毛,而宗翰却再也没提过出城作战之事。
    看来,他们确实是遭到了一定的打击。
    “勃极烈,如何了?”
    他匆匆来到宗翰的军营,假意嘘寒问暖。
    宗翰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紧盯着耶律余睹,确定此人不是来阴阳自己,这才缓缓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无事,只不过夜班山路崎岖,我们看不见敌人,弓箭不好施展,不然早就将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今天不过是一个意外。
    明天,明天南下,我们要早早拿下燕京!”
    宗翰恶狠狠地说着,给自己打气,也给身边的耶律余睹打气。
    耶律余睹默默无语,踏着沉重的脚步回去。
    这一晚上吵闹不断,他困得厉害,却没什么睡意。
    离开宗翰军帐时,他觉得身边一片明亮,下意识地抬头时,只见天上的圆月如灿烂的如银盘,照的他一时有些失神。
    ·
    第二天,宗翰开始率领大军南下。
    他留下一千女真兵守卫居庸关,以耶律余睹为开路先锋,自己亲自督率大军南下。
    南下的道路遍地都是尸骸,
    无数死去的辽军士兵尸体层层叠叠,显然昨天晚上的战斗颇为激烈。
    耶律余睹等人看得毛骨悚然不过心中也生出一个奇怪的念头。
    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理说,战斗如此惨烈,辽军肯定早早地挡不住,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断推进。
    耶律余睹手下的辽军也是精锐,之前跟金军的作战中也只敢据城死守,野战是万万不敢。
    这些人到底是如何本事,不仅敢跟金人野战,还在付出如此巨大牺牲的情况下把宗翰赶回了城中?
    这里离燕京有一日的路程,宗翰本以为他要行军一日,然后好生休息一番,才能跟辽军作战。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有离开山区。就立刻遭到了辽军的进攻。
    经过昨夜的修整,辽军似乎已经恢复了精力。
    他们藏在有利位置,开始朝金军放箭,宗翰火冒三丈,立刻命令众人登山进攻。
    登山进攻,女真的重甲和战马就不能发挥作用。
    他们虽然坚忍,可作为进攻主力的耶律余睹手下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斗志。
    双方的遭遇战中,耶律余睹的手下明显出工不出力,辽军士兵居高临下不断的放箭,完全是宋军的战术。
    这种战法若是在平原上完全无法威胁到女真兵的重甲,可在山区,女真军为了活动方便都没有身披重甲,还真的遭到了沉重的打击,转瞬之间付出了不小的伤亡。
    但这会儿女真的坚韧还是发挥了巨大的作用。
    在宗翰的指挥下,女真人很快突破了最初箭雨的覆盖,跟辽军近距离搅在一起。
    双方以命相搏,辽人很快一个接一个倒在女真人的刀下。
    耶律余睹的手下这会儿也不敢再摸鱼,也立刻发动进攻,辽军终于支撑不住,最终被尽数歼灭。
    虽然获胜,可宗翰的脸色依然非常不好。
    刚才的激战,有五十多个女真士兵或中箭战死,或从山坡上滚下摔死。
    还没摸到燕京城,这么多宝贵的女真战士已经葬身谷中,若是后面的抵抗继续如现在一般激烈,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女真的好儿郎。
    想到此处,宗翰的脸上更是阴云密布,他忍不住冲耶律余睹抱怨道:
    “监军不是说现在辽人已经没有战心,挥手便能尽数歼灭?”
    宗翰也觉得自己现在说这个没什么情商,可遭到这么大的损失,他还是心中不满,硬是梗着脖子说出来了。
    这话是耶律余睹在西京时说的。
    那时候辽国确实士气低落,离彻底崩盘只剩下最后一击。
    此一时彼一时,谁知道只剩下一个燕京的辽人反到开始殊死抵抗?
    耶律余睹默默无语,只能点头道:
    “是末将之过,末将……实在是不通军事,低估了这些汉子。”
    宗翰调整了一下情绪,也没有继续抱怨。
    还有机会,不能就这样乱了阵脚。
    “燕京,一定是我的!”
    ·
    逐渐向南,地势逐渐平坦,金军上下松了口气。
    他们派出了大量的探马开始四下仔细侦查,搜索敌人的位置。
    这一搜索不要紧,探马回报说,辽军的规模真不小,最少有两三万之多。
    而且他们并没有依靠燕京死守的意思,反而开始出动大军准备进行野战,
    这一切已经超过了宗翰的预计,他下意识地问道:
    “看清楚,来的是辽人?不是宋人吗?”
    探马犹豫地道:
    “看旗号确实是辽军,只是不知道……”
    “不知道就给我仔细查!抓几个俘虏回来问!军国大事,居然还不知道,再敢如此回报,我要你脑袋!”
    众人都知道宗翰现在已经失去了耐心,当下也不敢跟他分辨。
    一直到半夜,探马终于送回了最新的探报——
    燕京已经挂上了宋军的旗帜,前部虽然是辽人,但宋军最少有十万兵马进入燕京。
    从之前辽军展现出的战斗力来看,宗翰已经彻底失去了攻破燕京的机会。
    这让宗翰的心坠入谷底。
    “辽人在做什么?他们为什么不跟宋人打?”
    之前耶律余睹说过,燕京之地的百姓其实根本不喜欢大宋,如果大宋强攻,他们一定会拼命抵抗。
    之前他还担心辽人北上会给赵枢偷袭的机会,可现在赵枢不用偷袭,那些辽人却已经跟他们站在了一起,这让宗翰如何忍受。
    “这个赵枢分明是之前就跟辽人暗通曲款!是他背叛我们大金!来人,去问问赵枢,他是不是想跟大金为敌!”
    宗翰之前也没有那么暴躁,只是自从火药之事给了他沉重打击之后,他的性子略有了些变化,变得更加阴沉且急功近利。
    这次南下他本来信心满满,已经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行。
    若是寸功未建就被迫后退,以后自己的南征大业有可能要直接灰飞烟灭,甚至连勃极烈的位置都不一定还能保得住,
    挞懒……
    还有吴乞买。
    他们一定不过放过这个机会削弱自己。
    宗翰当机立断,暂先稳住赵枢。
    之后,他要调动手上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包括娄室在内,所有人一起南下,说什么也要把燕京夺回来。
    “原地扎营,派使者去拜见赵枢。”他吩咐道。
    耶律余睹近来一直都在宗翰的身边,他知道宗翰绝不会放弃,不禁叹息道:
    “勃极烈难道要叫娄室将军来战?”
    宗翰一脸凝重地点点头。
    自己手上的兵力太少,敌人发狂一样的厉害,必须调动更多的军队。
    可阿骨打完全不想跟大宋起冲突,宗翰现在能调动的最多也只有一直坚定跟他站在一起的女真第一名将娄室。
    不过娄室现在还在到处寻找耶律延禧的踪迹,就算收到消息之后立刻来支援,也要付出一段相当漫长的时光。
    这日子,他必须要稳住赵枢才行。
    “娄室来了,我军必胜。
    赵枢若是不识抬举,就把他一起消灭!”
    娄室和宗翰的兵力加起来足有一万女真兵,有他们在,根本不可能有人能顶得住,辽人就算再勇有什么用。
    至于宋人……
    除了会玩阴谋诡计,他们的军队再强也是没用。
    定下计策,宗翰开始抓紧寻找使者,可他还没确定好出使的人选,外边通报说马扩又来了。
    宗翰正愁联系不上赵枢,听说马扩到来,他挤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容,叫人请马扩入帐。
    风尘仆仆的马扩心情很好。
    收复燕京的喜悦让他满脸都是笑意,他先向宗翰行了个礼,宗翰也热情的拉着这位老友的手,虚情假意地向他表达祝贺。
    “燕王好本事,居然如此容易就收复燕京,倒是叫某颇为敬佩啊。”宗翰客套着道。
    尽管心中滴血,可他还是被迫承认自己的赌约失败。
    马扩点点头,非常满意地道:
    “甚好甚好,我这次来,便是奉燕王诏令,礼送勃极烈离开此地。”
    宗翰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定了定身,微笑道:
    “也好,我在城下,终究不是道理。
    我这就退回居庸关,他日再来跟燕王一起喝酒了。”
    “不,”马扩镇定地道,“燕王请勃极烈退回怀来,我等愿在居庸关北与勃极烈畅饮。”
    宗翰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他坐直身子,平静地问道:
    “如果我们不愿呢?”
    “大王说,如果勃极烈不愿退兵,那他就亲自送勃极烈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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