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烈日炎炎,许长安将需要晾干不能被晒的药材移到阴凉处,只抬眸看了他一眼:“跟你一样不争气?你这不是为难人吗?我可是要把金药堂发扬光大的……”
    这是她人生的奋斗目标。
    吴富贵啧了一声:“没劲儿,没劲儿。”
    入秋后,湘城有时疫,感染者众多。许长安建议给贫穷百姓免费提供药材,朱大人对此举甚是夸赞,还在次年的药王诞上让许家家主点头一炷香。
    ……
    这个梦的内容极为清晰,却并不连贯。梦到十五岁那年在药王庙受伤后,她又一次梦到之前十三四岁。
    周而复始。
    ……
    皇帝双手负后,脸色甚是难看:“不是说好生调养,就无大碍吗?为什么她还不醒?”
    她自晕厥后,已有一天一夜,文元身上不正常的热度都退下去了。可她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罗掌院忖度着道:“皇上,兴许是她现在内心深处,不太愿意醒过来?”
    身体无大碍,可不就只有这一个原因了么?
    皇帝脸色铁青,双眉紧蹙,仿佛有一张带刺的网,将他整颗心都裹得严严实实,稍微一动,就痛得难以呼吸。
    不愿意醒过来,是因为不想面对他吗?
    闭上眼,仿佛还能看见她痛苦而绝望的模样。
    挥一挥手,令罗掌院退下。皇帝坐在床榻边,凝视着她的睡颜。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微蹙的长眉舒展开来,唇畔有着淡淡的笑意。
    皇帝握着她的手,声音极低,似呢喃,又似恳求:“长安,你不能这样。你想要什么,你跟我说,不要这样对我……”
    许长安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化。
    她梦到还是在湘城,可不同的是,她有了文元,乖巧可爱,聪明伶俐,还不能清晰地说长句,已能认识好几味药材。
    县令朱大人告诉她,金药堂可以进京参与御药供奉。
    这对于学医制药的人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和不容错过的机会。
    她遇见了承志,他愿意就当年的事情听她解释。可是一转头,承志不见了。年轻的皇帝怒气沉沉,扼着她纤细的脖颈。
    ……
    许长安眼皮仿佛有千钧重,她想努力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她能感觉到有人拉着她的手,在她耳边,一声一声地喊着:“长安,长安……”
    这是承志的声音。
    她听见他说:“是你自己说的喜欢我,怎么能不认账?”
    委屈而又不甘。
    许长安嘴唇翕动:“承志……”
    想对他说,她没有不认账。当年他若没走,她会娶他的。
    她睫羽轻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待看清眼前人之后,她眼中原本混沌的神色渐渐变得清明。
    回想起先前对皇帝说了什么,她不由地惧意陡生。
    皇帝眸中却是露出了喜色:“长安,你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许长安心脏砰砰直跳,却又有些许意外。这不像是怪罪,更像是担心关切。
    想到意识朦胧之际他在耳畔说的话,不知是做梦还是真的。
    她身体瑟缩了一下,眸中闪过惧色,轻声问:“文元怎么样了?我能不能去看他?”
    毫不掩饰的惧怕刺得皇帝心口一痛,他定了定神,佯作不曾看见:“文元已经好了。你刚醒过来,需要多歇一歇。明天我们去看他,好不好?”
    他的态度格外温和,耐心十足,甚至有几分哄孩子的模样,与前几天大为不同。
    许长安心里有些迷惘,她也不看皇帝,睫羽低垂,声音小而固执:“我想今天看。”
    她最后的记忆里,文元身上温度很高,整张脸都是红的。不亲眼确定他无恙,她又怎会放心?
    皇帝微微一怔:“好,我这就让人把他抱过来。”
    停顿了一下,他又温声解释:“文元还在太后那里,由太后和可靠的老嬷嬷照看。我不是不让他待在你身边,是你睡着了,我怕他吵着你。他又刚痊愈,我想着现在就换地方,不大方便。”
    他格外的好说话,且不自称“朕”。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安恍惚以为是承志回来了。
    她心跳加快了几分,定一定神,试探着道:“我想自己去看他。”
    第65章 承志   处处透着古怪
    皇帝眉心轻蹙, 微微眯了眯眼睛。
    许长安觑着皇帝的神色,小声道:“他之前病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还是我去看他吧。”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嗯, 那我陪你一起去。”
    许长安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甚至有点疑心自己是在做梦。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而他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什么情况?!
    皇帝胸口一刺, 只作不曾看见她神色的异样, 回身去取她的外衫, 冲她微微一笑:“长安, 用我帮忙吗?”
    他态度甚好,温和诚恳, 又穿着常服,不像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更像是那个听话体贴、甚至是稍微有些呆的承志。
    许长安心脏砰砰而跳, 抿了抿唇:“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
    那种古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皇帝何曾用过商量的语气?
    “嗯。”皇帝眼帘低垂, 没有坚持。
    许长安昏睡的时间不短, 此时身上无力, 好在穿衣服的力气还是有的。
    她迅速穿好衣衫, 简单洗漱。
    有宫人捧了粥过来, 她勉强用过一些, 就出门往寿全宫方向而去。
    这一次,并没有人阻拦她,只有皇帝跟在她身后数步外。
    许长安心跳如同擂鼓, 一步一步走得极快,似乎怕走得慢一点,她就会被重新勒令待在永华宫中。
    皇帝眼眸微阖,将眼底浮起的情绪藏下,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只低声提醒了一句:“长安,你走慢一点,不要着急。”
    不是居高临下的命令,而是好言好语的商量,似乎还隐隐带一些无奈。
    许长安心头一跳,步子稍微放慢了一些。
    寿全宫离永华宫的距离不算很远,走得快一些,半刻钟左右就到了。
    文元身上的热度已经退了,不过身体刚恢复,尚需饮食清淡。他正在郑太后的陪伴下用粥。
    一抬眼看见父母,文元立刻放下碗筷,蹭蹭蹭走过来:“娘,你好了吗?”
    他的双眸中流露出的关切和欣喜,让许长安的心立刻软了下来。
    她也无暇去思索其他,快步上前,摸了摸文元的面颊,又看其脉象,知道其已无碍,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娘早好了,只是担心你。看见你没事,娘就放心了。”
    郑太后瞧了儿子一眼,含笑对许长安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昨天那个样子,可把哀家吓坏了呢。”
    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许长安抿一抿唇,勉强一笑:“是我不好,让太后担心了。”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傻话呢?”郑太后轻笑,随即又将话题转到文元身上,“文元昨天喝了药,半夜退烧的。太医的意思是再喝多喝两天药。”
    许长安点一点头:“嗯,是该这样。”
    文元拉着母亲的手,仰着头,难得撒娇:“娘喂我吃饭。”
    他是大孩子了,自己能够吃饭。但是以前生病的时候,娘都会喂他。青黛姨姨说,生病后可以特殊一点。
    许长安笑得温柔:“好呀。”
    文元小心看向父亲,见其并不出言反对,心中欢喜更盛。
    皇帝只动了动唇,没有说话,只安静看着许长安给文元喂饭。
    小孩子饭量不大,生病初愈吃的更少一些。不多时,一小碗粥就见了底。
    许长安摸出帕子给儿子擦拭嘴角,抬眸看一眼皇帝,轻声道:“文元病刚好,我想自己照顾他两天。”
    她神情如常,可一颗心早提了起来。她一来的确是不放心文元,二来也是在一点一点试探皇帝的底线,想看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地步。
    之前皇帝明确说过,不许她亲自照顾文元。
    郑太后神色微微一变,她自是想孙子多陪一陪自己,但她也是从母亲过来的,知道做娘的心思,哪里会不允许人家母子团聚?
    是以郑太后笑一下,将目光转向儿子,暗暗使了个眼色。
    皇帝一怔,不自然的神情一闪而过,轻轻“嗯”了一声:“那等会儿咱们带他回去。”
    郑太后悄然舒一口气,心想还好,翊儿这会儿没犯浑。昨天的事情可真是吓到她了。先是文元生病,后是长安晕倒。
    听太医说什么郁结于心,她就暗自发愁。
    许长安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翻滚。皇帝的变化太明显了,以前连让他们母子多见一会儿都不肯,现在竟然允许让她自己照顾文元?
    文元早欢喜得双掌轻击:“好呀好呀,跟娘一起。”
    郑太后故意逗他:“那文元不陪皇祖母了?”
    文元想了想:“也陪皇祖母啊,不过我陪皇祖母好些天了,我也想陪陪娘。”
    “这孩子……”郑太后轻笑着摸一摸孙子的脑袋,“好吧好吧。”
    皇帝同意许长安照顾文元,不是一句空头承诺。他真的抱了文元回永华宫,还令在文元身边伺候的宫女嬷嬷带着他平时用的东西浩浩荡荡往永华宫而去。
    外面略微有些凉,许长安一颗心上上下下。
    自她醒来以后,皇帝就处处透着古怪。她忍不住去猜测这到底是什么缘故。
    到得永华宫后,皇帝命人将暖阁收拾出来,而许长安则陪着文元在方桌看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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