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入1987年第一个月的燕京,北风呼啸,天地一片苍茫。
    即使是周末,如此恶劣的天气下,306寝室四人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躲在被窝里。
    “唉。”
    一声叹息从路行远对面的朱大肠嘴里传出,路行远不闻不问的翻了身,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朱大肠现在这幅模样,纯粹是咎由自取,不值得路行远同情。
    一周前,政治科考,朱大肠大概是平时口花花养成了习惯,对前不久的学生事件一通乱哔哔,导致挂科,被韩训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差点还被没收,因为救外商得到的见义勇为奖章。
    甚至还连累同寝室的路行远三人,也上了一堂让他们记忆深刻的思想教育课。
    随后朱大肠就被路行远三人给孤立了。
    孤立朱大肠,不是因为受了他牵连,而是想改掉朱大肠口无遮拦的毛病。
    用路行远给朱大肠的忠告就是,我们只是学生,老老实实的读完四年中专,为将来建设祖国添砖加瓦就完事了,没事瞎哔哔啥!
    “路蛮子,路蛮子。”
    楼下有人喊,路行远忙起身撑开窗户,探着脑袋往下瞧去,发现是打水室的阿姨,忙问啥事,知晓是有信件,他不情不愿的起身穿衣。
    裹上军大衣,路行远问床上各做各事的几人:“我下楼一趟,你们谁要打热水?”
    朱大肠刷的从床上跳了起来:“蛮子,我陪你去,我给你拎暖瓶。”
    原本没说要打热水的赵国章、孙大圣听说朱大肠主动打水,不由异口同声道:“那给我打一瓶,给我也带一下吧。”
    路行远一琢磨,这是要释放朱大肠了,想着也憋了这家伙三四天,教训应该够深刻了,路行远不由点头道:“成,走吧。”
    蹬蹬下了楼,进了打水室,朱大肠拎着四个暖水瓶去里间接水,路行远则去拿信,顺道还拿了份最新的报纸。
    付了钱,路行远将目光投向信封的邮寄地址,发现是老家的,忙撕开信封瞧了起来,但接下来却把他气够呛。
    一封信字数不到500,错字他都懒得数了,光圈圈就有二三十个,字体或大或小如同起伏的山脉更别提了,内容也是连猜带蒙才算顺下来。
    透过字里行间,路行远明白这份油腻家信的执笔人肯定是大妹路清婷,路正阳负责指导,小妹路清瑶旁观。
    信里面信息不多,但村支书路广平家要装电话这条信息还是挺让他高兴的,以后不用绞尽脑汁的看家信了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联系起来更方便了。
    蹬蹬的重新回到寝室,路行远本想写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寄回去,可一想离放假不到一个月,这会寄信纯粹是乱花钱,想想也就算了,衣服一脱重新上床,拿起了最新的一份人民日报。
    他上辈子是个书呆子,对80年代中后期的一些国家政策了解很少,现在只能通过报纸,和一些模糊记忆,来寻找一些对他有用的信息。
    比如现在,路行远看着《关于深化企业改革增强企业活力的若干规定》标题下,全民所有制小型企业可积极试行租赁、承包经营的内容,瞬间开始浮想联翩起来。
    对他而言,这条消息非常有用。
    承包经营企业,他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精力,但却给他明年生产健美裤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私人承包经营的企业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要求,他们唯一的目标只有企业盈利,这种不问缘由只为钱的企业,是路行远急需的合作伙伴。
    原本还在为明年怎么生产健美裤头疼的路行远,因为这条新的政策高兴极了,躺在床上喜不自胜,嘴角就差裂到脑后,心里更是大呼,“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这个寒冷的冬天过去。”
    “蛮子,吃了蜜蜂屎啦,这么兴奋,得到见义勇为奖章的那天也没看你这么高兴。”朱大肠上铺的赵国章望着脸上布满笑容的路行远调侃道。
    路行远笑着回到:“差不多吧。”
    他最近确实好运连连,先是因为不顾个人生命危险,勇救外商,获得了学校和区民政部颁发的见义勇为奖章,还上了燕京青年报。
    如今又迎来了政策上的利好消息。
    想到重生回来的第一年几乎事事顺心,他想不高兴都难。
    路行远刚应付完赵国章,睡他上铺的孙大圣又道:“蛮子,你春节回去的火车票,是买的放假当天的?到时咱两一起走。”
    “嗯?”
    路行远不解的看向赵国章,过年回家的车票,寝室四人都是交给赵国章所在的学生会负责的,怎么孙大圣的车票有了,他还没收到。
    “哎呦,完了完了,我把这事给忘了,今年学生会取消了代购火车票,说是人太多,大圣你这小子,咋不提醒我一下。”
    “我哪知道这事你都能忘。”孙大圣怼了赵国章一句。
    朱大肠“嘭”的一下,光脚站到了地面上,看着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的赵国章道:“这是人干的事?”
    他被赵国章骂了半个学期,这下总算找补了点回来。
    “别废话了,赶紧的买票去吧。”路行远急道。
    他们几个在燕京没家没业的,春节回不去的话,连口热汤都没。
    而且这年头虽然老百姓手里没多少钱,但年味是十足的,不比后世就听个响。
    甚至连个响都听不到。
    路行远一边催促赵国章、朱大肠起身,一边匆匆打开柜子取钱,等两人整利索后,三人马不停蹄的出了寝室,独留孙大圣躺在床上窃笑。
    到了火车北站,那真是乌压压的一片黑色人头,三人没辙,只能轮流排队,换着法去吃饭。
    就这么一直等到天都黑了,路行远三人才堪堪排到了售票的窗口前,“一张到郑省站,一张到沈阳站。”路行远停顿了会,又道:“两张到金陵南站,一共四张,全要硬座。”
    “硬座票卖光了,只有站票和卧票,要不要?”
    路行远好奇:“我们是学生,可以买软卧票?”
    他约莫记得当下购买火车卧票,和飞机票需要一定的行政级别,他们显然是没到那个级别的。
    “以后有钱都可以买卧票。”售票员解释道。
    路行远看向朱大肠和赵国章,在两人选择了站票后,路行远买了两张燕京—金陵的火车软卧票,而且还全是下铺,价格比一般的上铺卧票又贵了些,竟然花了他百多块钱。
    路行远为钱心疼的同时,不免也下了狠心,领着朱大肠两人又去百货公司扫购了一通,顺带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一张自行车票,和一台电视机票准备为家里添上两个大件。
    离春节越近,时间仿佛走的越慢,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教室中,路行远揣着双手,跺着脚熬了一天又一天,总算等到了假期到来。
    但他一时还走不了,医学院的比燕科院晚放一天,他得等李栀枝,多买的那张软卧票也是为她准备的。
    李栀枝还是李栀枝,虽然她在救外商事件之后,表达了对外交流的倾向,但事件过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并没有付出行动,依旧躲在自己的世界里。
    路行远觉得这样挺好,若即若离,或许才能长长久久。
    空荡荡的寝室,路行远囫囵睡了一觉,瞧着时间差不多,提溜着编织袋出了寝室,还没出校门,就见着了从外往里张望的李栀枝。
    “你带这么多东西啊。”
    李栀枝惊讶的看着就差把编织袋抗在肩上的路行远,春节前后的火车难坐是共识,比夏天开学那会,可厉害多了。
    路行远咧嘴笑道:“没办法,家里弟弟妹妹多,总得给她们带点东西回去。”
    他的编织袋里有衣服、有学习资料,也有小吃,甚至还有一支乐器—竖笛,五花八门,宛如百宝箱。
    离春节不过五六天,全国各地都是匆忙奔走的人群,火车站更是人山人海,即使是上了火车,也是人挨着人,脚连着脚,路行远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买的是两张卧票。
    “谢谢你了。”
    仿佛用了半条命才坐上卧铺的李栀枝,擦了鬓角的汗水后,气喘吁吁的感谢正在安放行李的路行远。
    “这么客气干啥,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路行远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后,又道:“睡会吧,都十点多了。”
    李栀枝“嗯”的声后,蜷缩起身体,闭上了双眼。
    望着那张隔着过道的俏脸,路行远也舒心的躺了下去。
    如果没有打鸣般的鼾声,和难闻的气味,路行远甚至想让这趟列车,就这么一直跑下去。
    黑暗中,大概是感受到了路行远的注视,李栀枝睫毛微动,翻转着了身子,将背后留给了路行远。
    可不大一会,她又选择了仰面而躺,也不知是车厢此起彼伏的鼾声,吵的她没法入睡,还是路行远的目光太过炙热,搅得她心神不宁。
    路行远虽觉得这种无声互动挺有意思,但为了不打搅李栀枝的清梦,他还是主动翻身,将目光转移了出去。
    也就在他翻身后不久,隔壁传来李栀枝的轻鼾声,显然也是累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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