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路行远深一脚浅一脚的临近村道,“哇哇”声听起来更加清晰,他不敢怠慢,将手电筒发出的光束,对准了村道旁的自家草垛。
    复了一层白雪,一人多高的草垛,因为夜里降温,多了层细细的冰锥。
    西北风来,草垛沙沙作响,吹落的冰渣落在路行远的脸上,没穿裤子的腿上,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
    随后,他便看到了草垛里,一块花布袄子包裹着的孩子。
    照路行远多年带娃的经验来看,草垛里的孩子也就两三个月大,此刻有了些婴儿肥的小脸上满是水渍,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
    “大哥,男孩女孩?”
    路行远小心翼翼将孩子连同花袄子抱进怀里的时候,被赵梅喊起来的路正阳刚好走到村道上,随即开口问道。
    路行远白了弟弟一眼,没应声。
    这年头,男孩是很少遭受这种不平待遇的,他不用看都清楚是女孩。
    现在的女娃可不像后世那样,是父亲的酒坛子、父母的小棉袄、家里的宝贝疙瘩。
    而是真会被舍弃的存在。
    尤其是那些想要生儿防老,却偏偏接二连三生女娃不能得偿所愿的家庭。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路家堂屋中,赵梅接过路行远怀里的小不点后,急的乱转。
    孩子如果在大点,她反倒不愁,反正现在不缺吃喝,最多就是和家里的四个孩子一样,穷养,总归能拉扯大。
    但这孩子太小了,还是吃奶的年纪,这让她没辙,而且等不到明天,今晚就得解决。
    “大蛮,大蛮,孩子现在什么情况?”
    穿好裤子出来的路行远将门拉开,对着匆匆赶来的路广平道:“刚刚哭了会,这会又睡着了,广平叔,你是村里支书,你说现在咋办?”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听说孩子没事,路广平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又眉头紧皱,开始琢磨这是哪家的孩子。
    附近几个村子哪家女娃多,他都有所耳闻,只是不知这是哪家媳妇又生了,这大过年的,给他找来这么个事。
    路行远见路广平在那嘀嘀咕咕的报人名,不由急道:“哎呦,广平叔,你先别琢磨孩子是哪家的了,你先想想村里哪家小媳妇最近生了孩子,你赶紧去淘点奶吧,等会孩子饿了咋办?”
    “瞎说个什么,这事我能干?而且计划生育一开,现在村里生孩子的,哪个不是遮遮掩掩,躲我还来不及呢。”
    路行远无奈:“得,我去熬点粥汤吧。”
    “粥汤等会熬,你先去路广财家跑一趟,前两天听说他家羊要下崽,让他给你整点羊奶。我回去打电话给几个邻村的支书,问问孩子是不是他们村的,找到孩子父母,能动员孩子父母把孩子重新抱回去最好。”
    路行远点点头:“只能这样了。”
    商量好后,两人一道出了门,走到半途分开,路行远去路广财家。
    可不一会,路行远就傻了,后村的一排土房子,在夜晚几乎一模一样。
    他倒是认识路广财,夏天卖螃蟹的时候,路广财负责给其中一辆板车拉车,但他对路广财的房子可没那么熟悉。
    “啪啪啪”
    路行远硬着头皮将一家的木板门拍响。
    “谁啊?”
    眼见一击即中,路行远不由高兴道:“广财叔,我大蛮啊,找你有点事。”
    “大蛮啊,你等会。”
    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路行远只能搓着手,跺着脚底板安心等待。
    时间不长,路广财家的两块门板,敞开了一条缝,随后缝隙越来越开,“大蛮,深更半夜的,你有什么事?”
    路行远条理清楚的将来由一说,路广财丁点犹豫没有,从厨房里拿了个塑料壶就往羊圈里钻去,出来时,手里已经有了小半壶羊奶,路行远估摸着够一天用的了。
    “路上走慢点,又下雪了。”
    路广财冲着路行远的背影喊了一句后,匆匆回了屋,直接跑进了厢房中,对床上还在迷迷糊糊的自家女人道:“大蛮捡了个女娃,我去看看。”
    原本还在迷糊的女人,听了路广财的话,瞬间清醒也懂了自家男人的心思,便急道:“快去吧,把帽子戴上。”
    他们两人年轻时生过一个男孩,和路行远还是同学,谁知孩子10岁那年,和村里一帮孩子在池塘里玩水时,竟然在众目睽睽下淹死了。
    此后,两人再没有过孩子。
    路广财两夫妻原本还指望吃一些偏方自己生,可久而久之不见动静,这个念头也就断了。
    前两年,路广财的老婆想从娘家过继一个孩子,路广财害怕以后扯皮一直没答应,这会见有无主的孩子,一下便动了心思。
    路行远顶着风雪到家的时候,赵梅正一手抱娃,一手往土灶里塞着柴火,她带大了四个孩子,这手带娃技术还是相当娴熟的。
    “妈,孩子哭了没?”
    路行远一边揭开锅盖,一边将锅里的水刮了出去,随后将带回来的羊奶倒了进去。
    “你别说,这孩子比你小妹小时候乖多了,不哭不闹的。”
    路行远见这孩子这么乖巧,不由也高兴了起来,不枉他半夜三更的一顿忙活。
    “大蛮,大蛮。”
    “咦,路广平怎么又来了,难道找到孩子父母了?”路行远对着赵梅念叨了一句后,走出了自家还是土坯房子的厨房。
    厨房外,路行远看见刚分开不久的路广财也来了,还很诧异,直到路广平叙述之后,他才一脸认真冲路广财道:
    “广财叔,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孩子交给你,你得供她吃喝,大了后还得供她读书啥的,花的钱可不少,你得各方面都考虑好才行。”
    见路广财点头,路行远蹙眉想了会又道:“这孩子虽说不是你亲生的,但你对她,可要当她是亲生的,不然我和广平叔也不会饶你的。不管怎么说,这孩子也是我亲手抱回来的。”
    路广财又是一阵点头后,路行远也不知该说啥了。
    说实话,他有过留下这个孩子的想法,家里不差吃,不差喝,多个孩子多双筷子而已,他又不是养不起。
    但一想到孩子留下后,他自己拍拍屁股去了燕京,增加的还是赵梅的负担,路行远留下孩子的想法,就没那么坚决了。
    “我看这样挺好,广财你只要好好对待这个孩子,我相信这孩子未来肯定会给你老两口养老的。”
    村支书路广平发了话,孩子便算归路广财了,虽说后续的手续要过完年才能办,但这事也算板上钉钉了。
    热好的羊奶重新倒进了壶里,路广财抱着孩子就要走。
    路行远不放心,打着手电一路将他送到家,亲眼看着路广财的媳妇也是心花怒放的抱过孩子,路行远才算松了口气。
    “大蛮,你大学生识字多,给孩子起个名,过完年我好去入户口。”
    路广财的家门口,路行远想了会后,开口道:“我看就叫清荷吧。这孩子虽然由你家养,但我以后肯定也不会不问的,所以我比照了清婷、清瑶的名字来取,我也当她是亲妹妹。”
    “清荷,路清荷。好,清荷好,就叫清荷!”路广财念叨了两句,觉得名字朗朗上口,兴高采烈的将路行远送走。
    翌日。
    路广财喜得闺女的事,被路广平用大喇叭通报了全村,没办法,路广财兴奋的要请吃饭。
    与此同时,路行远正冷眼旁观的看着自家门前空地上,为了看电视,正在掐架的两个妹妹。
    路清婷:“放手。”
    路清瑶:“你先放手。”
    “你放手我就放手。”路清婷。
    “你不放手我就不放手。”路清瑶。
    一转身的功夫,发现路清瑶已经薅起了头发,路清婷也抓着路清瑶的胸口,将她提溜了起来,路行远赶忙出声,让针尖对麦芒的两人适可而止。
    “喂,你两个差不多行了啊,怎么还动起真格了?”
    发现话语的效果不大,掐架的两人依旧斗鸡眼似的瞪着对方,路行远只好走到两人身边,先把路清瑶那只拽着头发的手给拍掉,随后又从路清婷手里抢下了路清瑶。
    看着面前气鼓鼓的两人,路行远没好气道:“今天谁都不准看电视,谁敢看,我就把电视机送人。”
    “不看就不看,我明天看。”路清瑶人小胆子大,不知怕为何物,很是硬气的顶了路行远一句。
    路行远嘿嘿一笑,也不反驳,丝毫不提星期二电视台停播的事。
    兄妹三人站在雪地里各怀鬼胎之际,门前的村道上呼啦啦的跑过去几个人,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叫喊着:“别跑,别跑。”
    “大蛮,这是谁家在打架?”听到喊声的赵梅从厨房跑了出来。
    “不知道啊,眼看都过年了还打架,真是闲的。”
    路行远一边说着,一边往村道上走去,大小两个妹妹看不了电视,只好跟在路行远后面去看热闹。
    村道上,路行远看着前面你追我赶的一帮人,总觉的被撵的那人高高瘦瘦的像路三宝,正要问路清婷像不像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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