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氏来电报说,徐嬷嬷过世了。
    听闻这个消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对于我来说,徐嬷嬷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同的。
    自我出生之日起,她便担任了抚育我的责任。
    对我来说,她不是家里的奴仆,是我的亲人啊!
    她照顾我的时间,照顾我的精力,远比对待她的亲生儿子唐窦要多得多。
    要不是因为整日顾及着我,唐窦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
    可就是在唐窦离世的悲痛中,她不仅对我没有半点儿的怨恨和不满,甚至对我更加悉心照料,待我比对亲生的孩子更加贴心。
    她对我的感情,比起母亲来说,半点儿都不差。
    福伴儿去世的时候,我虽然伤痛,可是觉得还有她啊。
    现在,连她也去了,我顿时觉得,自己彻底离了以前的生活,再无一个可亲的长辈了。
    让小六子立马去香港,接了福伴儿和徐嬷嬷的骨灰,带回北平安葬。
    叶落归根,他们伺候了我大半辈子,我也必须让他们在去后,得到安息啊。
    “我想去一趟北平。”出院后,我这些天一直在家休息。
    并不是身体的不适,而是心里压着这么些事情,终不得安宁。
    赵正南也非常体贴我的心情,这些日子对我也算是温言好语,不让我再有半分的情绪激动。
    “也好,我陪着你一起去。”他和我并排躺着,将我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
    “是该回去看看了。这么多年,该给你父亲母亲扫扫墓了。”他侧过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发,“带上赵睿赵欢一起去,让他们也见见外祖父母。”
    我点点头,依偎进他的怀里,“我和大哥去就行了。你这么忙,这边离不开你的。”
    他顿了顿,“我尽量安排时间,早点儿睡吧。”
    “嗯。”我应了一声,关掉床头的灯,睁着眼睛,却是无法入睡。
    虽说我只是想一个人去一趟北平,可是在赵正南的坚持之下,最终我还是等了几天,待他安排好了手中的事情后,安排了我们一起前去。
    从武汉到北平的军用机场,虽说只有短短的几个小时时间,可是却是我第一次乘坐飞机。
    赵睿好奇地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凌空时的紧张和害怕。
    “爸爸,北平是什么样的啊?”他歪着头,去问赵正南。
    赵正南放下手里的报纸,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北平很大,有四四方方的城墙。还有长城、皇宫、还有好大的园子。”
    “北平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妈妈说的兔儿爷也有。”
    他尽量用赵睿能听得懂的话来解释着,“外公和外婆也在北平,这次,我们就是去看外公和外婆的。”
    “舅舅,外公和外婆是什么样呢?他们会不会喜欢我呢?”
    赵睿看了我一眼,我正因为有些眩晕,所以半眯着眼睛,他就改去问毓薏了。
    毓薏脸上的笑容淡淡的,“会的,会喜欢睿儿的。”
    赵睿似乎也看出毓薏的情绪有些不对,所以他就没有继续问下去。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终于在南苑军用机场停落。
    时隔几年,我终于再次踏上了北平的土地。这里是那么熟悉,但是这一切,似乎又有些物是人非。
    “累了吗?”赵正南抱着赵欢,看着我有些苍白的脸色,他有些不太放心。
    毓薏牵着赵睿,也看了过来。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心情有些沉重罢了。
    这次赵正南安排我们住在了六国饭店里面。
    休息了一晚上后,第二天一早,小六子便开着车过来接我们,说我吩咐的事情,他都已经办好了。
    我选了一件素色的旗袍,歇了首饰,只带了一副珍珠耳坠子和一对缠丝银镯。
    赵正南也换了一袭藏蓝色的长袍。
    他抱着赵睿和赵欢站在门口等我,见我笑的勉强,只是无奈地一叹。
    西郊的陵园,阿玛和太太安葬在了那里。
    那里是我家族的祖坟园,打从老祖宗分了府开始,家里的人,都安置在了这里。
    本来着园子周围,是连着几百亩的养坟地和十多间屋子,给看守园子的包衣用作日常维护的。
    但是后来,也让阿玛给抵了出去,只剩下这‘挪不动’的坟园孤零零地落这儿了。
    从盛极的庞大,到落寞的萧条,这坟园已然有些破败凋零了。
    清扫一番下来,并不那么容易。我们几人动手,也打理了很久才算大体上能看得过去。
    摆上祭品香烛,领着赵睿和刚学会走路不久的赵欢给阿玛和太太磕了几个头。
    赵正南亦跟在毓薏后面,给阿玛和太太磕了头。我对他的举动,深感欣慰。
    噙着眼泪,看着这冰冷的石碑,心中无数念头亦翻腾不休。
    “妈妈,上面写的什么啊?不是说要看外公外婆吗?为什么来这里啊?”
    赵睿的稚语让我含着的眼泪瞬间崩落。
    我擦了眼泪,告诉他,“外公和外婆,就睡在这里。给他们磕头,他们就会看到你了。”
    我领着他到阿玛的坟前,“阿玛,他是你的外孙,赵睿,玉蓉带他来看您了。”我泣不成声,“阿玛……”
    “妈妈,别哭。”赵睿从赵正南手里接过手帕,给我擦起了眼泪。
    “妈妈,为什么你叫他阿玛啊?”赵睿还不识多少字,所以他并不知道石碑上写了什么。
    他也从未听到过我提及这些事情,所以他对我的称呼,不甚明了。
    我吸了吸气,“这个是满人的称呼,是爸爸的意思。”
    “那妈妈是旗人吗?”他并不懂旗人是什么,所以也没有太多的惊奇,只是像在问着天上为什么会下雨一样。
    “妈妈和舅舅都是旗人。”毓薏开口解释给他听,“妈妈喊阿玛,你要喊郭罗玛法。妈妈喊奶奶,你要喊郭罗妈妈。”他指着阿玛和太太的石碑告诉赵睿。
    又接着对赵睿说:“舅舅是纳克楚。”
    “纳克楚?”赵睿仰着头看着毓薏,似乎并不太明白这些奇怪的称呼。
    “大哥,他还小,不懂这些。”我阻止了毓薏想要接下去的解释。
    毓薏深深看了我一眼,微笑着低下头去,摸了摸赵睿的头发,不再多做解释。
    其实我并不太想让赵睿知道太多。
    一来是大清已经结束了,这些也都最好随风而逝。
    二来,这样的世道,将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他知道多了,未尝不是心里的一种负担。
    就如同我听到东陵被盗的消息一样,心里的痛和怒,是无法消磨掉的。
    而我并不希望,这样的痛,延续到他们这一代的身上去了。
    祭扫完阿玛和太太的坟寝后,我们又去了离这里不远的西山。
    我让小六子安排,将福伴儿和徐嬷嬷葬在了那里。
    虽说我做为主子,他们做为奴才,在死后能得到我的妥善安置,已经是属于难得的‘恩赏’。
    但是从情感的方面来说,他们不啻于和我亲人一样。
    “福伴儿和徐嬷嬷一直照顾着我,跟着我从贝勒府到老郡王府,然后又到天津。”
    “再从北京跟着我去了南京、香港……就没有离开过我。”
    “福伴儿最喜欢喝竹叶青。他说冬天的时候,烫上一壶竹叶青,不知道有多香。”
    “嬷嬷总是会三五不时给我塞上那么几快点心,那时候府里总是防着我吃多了噎着胃,所以我总是饿。”
    “我总爱欺负唐豆儿,大哥,还记得那年我跟唐豆儿偷溜出去的事儿吗?”
    “那次我们被偷了钱袋子,差点儿会不去。幸好一个大哥哥替我们付了帐……”
    说到这里,赵正南神色古怪地看着我,但他并没有开口。
    “好了,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毓薏将我扶了起来,“天色不早了,回吧。”
    我点了点头,最后再看了福伴儿和徐嬷嬷一眼,跟着毓薏转身离开。
    因为武汉那边需急着回去,所以在北京只逗留了两天。
    赵睿嚷嚷着要买兔儿爷,毓薏想了办法,总算是成了他的心愿。
    回到武汉后,赵睿还让我给赵弘寄了一套过去。
    十月份,蒋在南京就任国府委员会主席。
    十二月底,东北易帜,张少帅下令奉天总部改挂青天白日满地红旗。
    一翻年,就到了己巳年(1929年)。
    国府下令裁军,赵正南从武汉被调到了上海。
    他上下运作了一番后,最终任职于淞沪警备司令部中央陆军某师。
    据毓薏说,这可是国府在上海地方的最高军事首脑机关所在地。
    非亲信嫡系培养的人,一般人是没有办法进去的。
    上海是个什么地方,大家心里是最明白不过的了。
    那是最繁华的大都市,遍地黄金的所在地。
    可是赵正南似乎没有费什么大的功夫,就轻松得到了这个职位。
    其中的原因,我不太清楚,也不可能清楚。
    赵正南在这边交接手续,让大哥带着人和钱,去上海那边做前面的铺垫。
    很快,这边的事情就收了尾。他带着我和孩子们一起前往上海,开始他和我另一段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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