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悠悠地坐在石椅上,冲了一杯茶,只倒了半杯,然后端起来,在唇边微微蘸了蘸。
    片刻,她才说道:“怎么了?坐吧。”
    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这毒不打算解,请你来,事实上我是想让你为我父亲治病,还有八旗的旗主解毒。”
    她愣了一下,把茶杯握在那只纤细的玉手中,却道:“你可知道,我是这天底下除了给你下毒之人以外,唯一能给你解药,帮你解毒的人。现在我来了,你却说你不想解毒,你这是何意?”
    我长吁短叹,道:“因为这毒,不是我的仇敌下的。这毒,是我们之间的约定,我不能违背它,也不能违背我的诺言。三个月到了,这毒自然而然便解了。”
    她也站起身,顿时哭笑不得,摸摸这光泽感极强的玉笛,语重心长地说道:“难怪他……原来是这样。有的人,把义字看得比什么都重,想来你于当家应是如此。但是,给你下毒的故人,若并非有意害你,而是迫不得已,你又当如何呢?”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不论事实是哪种,我都选择相信他。哪怕,他并非迫不得已。”
    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咽喉不觉微颤,心间泛起怅然的波澜。“哪怕”一词,当真诉尽无奈和失望。这心底的失望却沉积已久,再也不单单是下毒那么简单了。
    从前,如果那个人是我十分相信,认定了做一辈子朋友的好兄弟,只要亲口说,他并非有意实属无奈之举。那我便信他。我不会深疑。
    可是现在的我却心灰意冷,我害怕再受到创伤,所以只能依靠主观去改变,尽量不要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所以我选择释然,选择不论发生什么都去坚定地相信对方,而不再纠结。
    那天,我问凤鬼爷,怎么去信一个人?鬼爷答道:当你选择去信一个人的时候,你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不管最后这个人是不是背叛你了,你都要面对,要接受。
    想来,的确如此。
    千婳门神医微微哽咽,不禁问道:“不为你解毒的话,这三个月,你将忍受突如其来的折磨,会承受,如穿心椎骨般的痛苦,皮肉、精神俱受摧残,痛不欲生,却不能择死,你受得住吗?你愿意吗?”
    我稍稍点了点头。
    “本来是受人之托,应当忠人之事,但我不是个喜欢强迫别人的人,就像我不喜欢被人强迫一样。你既是不愿,那便也罢。”
    “你不必同归海月道出事实,你也大可放心,我也会守口如瓶的。”
    只见她又轻轻将那支玉笛别在雪白的腰带上,淡淡地说:“一个比一个更会为对方着想,却难逃尘世禁锢,终遭万劫不复,渡劫,却终不渡己。你交代我的事,我会办到的,告辞。”
    “谢谢。”
    她扬长而去,一缕黑发随风飘动,如暗流般轻微起伏涌动,白纱似云丝,不似烟岚,却胜似烟岚;恍若仙山神女,气度不凡,高洁明朗。
    这样的人,委实罕见。
    只是辛苦了小月,来回跑,买通了不少人,欠了不少人情债,才帮我找到的千婳门门主。我却白白浪费了这个机会。希望小月能明白,我不比他,也不比别人,我是真的连为自己解脱一次都不行的。
    有些人忙忙碌碌,有些人慵懒无事。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
    至少在这段时间,我的毒发作,一定不能让小月知道,这样才能保证我的行动不会受到阻挠。
    我把想法告诉了凤迟和二山胖二人,他们口头上都说支持我,但却一个个的,说要跟我一起探石窟。我是断然不会让他们陪同的。对方已经在暗示我了,他们两个随时会有危险,我若让他们一起陪我进石窟那就是在害他们。
    所以我狠下心,他们两个谁都别想跟着。二山胖便跪坐在地板上,带着哭腔说道:“我的小三爷啊,你的毒还未全解,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鬼爷可怎么活啊……你就让我们陪你一起去吧……”
    我清清嗓子道:“你们俩真的不能去。那个人是个比我们任何人都厉害的人物,注意,是任何人!我不会出事的,他不杀我却还引我去石窟,说明他还是希望我活着的。我体内的毒真要是发作了,这么厉害的高手也肯定会有办法的。我可不信那个千婳门门主的话,还说什么,天底下就只有她能给我解毒,除了千婳门,不是还有笑蜈蚣那个老妖怪嘛!”
    话说他们两个出自不同门派,而且是水火不容,不分高低。不知道这位神医可解得了笑蜈蚣他们家的毒。但愿我父亲,还有八旗众人能够平安无事。
    二山胖的一个喷嚏把在神往的我拉了回来,他忽然乐呵乐呵地道:“可据我所知,陌蓝墨那个乌龟王八蛋加死小子投的毒,必是出自陌家的独特药剂。他们家很全能,虽然没怎么听说过陌家的医术,只听过杀术,但是陌家的药理,那就真的是没有人可以搞懂了。这位千婳门门主,不会是陌家人吧?”
    “不像是。我也不知道,不过陌家,有女流之辈吗?上次在遁世阁,我们可是一个也没见过。”
    “陌家在全世界都有人在,又不是只有遁世阁一个。不过你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有人居然能解陌家独家研发的毒,传出去,这个不可一世的陌家,可就开始要受人吐槽喽。”
    也对啊,这个人声称是全天底下除了陌家自家以外能给我解毒的人,想来她是千婳门门主,为人低调,谈吐之中,三言两语却都是实话,应该没必要夸海口。
    那么,可她说是因为一个故人,才愿意过来的,她可有两三次略微提到过这个故人。意思是她的这位故人是认识我的,而且还希望她能来解毒,而从刚刚她的话中又可以读出,她对我和蓝墨之间的事情好像很能理解,很有感悟。我说不打算解毒,她最开始迟疑,后来听到我说我和蓝墨的三月之约后,却改变想法,非但没有觉得我像个神经病,反而还支持我,还说了一些哲理话。
    这真的有点蹊跷啊。如果她是陌家人,对!她口中所说的这位故人,便是陌蓝墨!
    肯定是这样!
    我一个激灵站起身,一个箭步冲出去,迫不及待地想找她问清楚。
    此时我的心情是极其复杂的,我想问,却又不想问,因为我害怕有不好的事情要知道。
    可我还是行动了,我用力拍打厢房的门,可却有人告诉我,她已经离开了。
    我便追问她去往何处,那人却道不知。
    想来,要么是去找药治我父亲的病,要么是去找笑蜈蚣要方子,要么就是暂且回陌家了。
    我有些失意,看着红彤彤的手掌,摸着微微发热的耳根,细想:人家可是千婳门的门主,大家见了都要叫姑姑的人间绝色,即便她真的是陌家人,陌家是一直藏得很深的,被我知道了,指不定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况且若是真的,蓝墨这样也算违规了,破处解毒,要让陌家长辈们知道,他又要替我受罚。我又有什么资格询问她,她又凭什么告诉我。
    是啊,是我多想了。
    或许我们的推断是错的,她真就那么厉害,能解陌家的毒呢。
    我一个人下了台阶,埋着头,看着这蜿蜒而去的卵石小路,难平心间愁意,所谓愁肠百结,焦虑难消,便是如此吧。心病还须心药医,要真的烟消云散,是得有心药呀。
    凤鬼爷突然从后面走过来,拍了拍我的左肩膀,却从我右面探出头来,笑眯眯地道:“怎么啦?愁眉苦脸的,是山胖子惹你不高兴了?”
    我摇摇头,浅笑安然:“不是,没有。对了,你刚刚……”
    他打断了我的话,把视线移开,看看这蓝天白云,嘴里念叨道:“刚刚,就是个玩笑。”
    “什么玩笑?我看,卞当家对你是真的呀!”
    “三爷怎么看的?”他撇撇嘴,“她不过是怕斩情的卞承音夺她的位置罢了,所以想拉一个过来垫底。唉!女人的心思,最难懂的。”
    我苦笑:“我们七杀鬼爷是盖世英雄,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是应验了哈!不过人家也挺好的,你刚刚那样当着我们的面儿拒绝,不怕伤了人家的心?”
    虽然卞承君是有意思要让凤鬼爷能帮她分担一些难处,毕竟一个女人家,操持那么多的大事,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她和卞家以后在文物界的路会比较好走一些。这虽是私心吧,但我觉得这并不为过,很正常的想法。
    “三爷,你年纪尚轻,还不知道那些情情爱爱。不过说实话,我也不懂,”他噗嗤一笑,又道,“不过我知道,感情这种东西,是不能强求的。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扭的瓜不甜,即便在一起了,彼此也不会幸福的。”
    他忽然变得认真起来了,我倒有些不太适应,但看着他那一本正经地谈感情问题的时候,我却有点想笑。凤鬼爷平时可是个阳光却不乏高冷的大个子男孩,没想到说起这个了也会青涩腼腆,实在是难得一见。
    不过他的爱情观倒是很正确。至少我是认同的。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傻愣了好久,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竟有些害羞地说:“你可别笑话我。还有,若卞家敢再找你,你就直截了当地拒绝,无需多言。”
    “这么不客气啊?”我好奇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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