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端来的早膳都来不及用,离盏便朝城东的密斯郭去。
    这日雪下得极大,城道来不及清扫,一夜堆积下来,有小腿肚儿那么高,很难前行。
    得亏守宫门的士兵提醒,一行人赶紧收了伞,换了马车走弛道。
    风雪在车帘外呼号怒吼,由于天气过于恶劣的缘故,市井凋零,行人瑟瑟。
    初来祁水之地的热闹之象已渐渐淡去,反是在半月之前,祁水百姓就屯买好了干粮和物资,关门做好了过冬的准备。
    “吁!”阿木突然拉紧缰绳,调转了马车,“嘭”的一声巨响,车壁撞到了什么东西。淼淼咕噜一滚,就要掉下车去,被离盏一把抓住。
    巧儿从方几旁爬起来,柔了柔磕疼了的后脑勺,只听见阿木在用西域话叫骂了两声。
    “哪里来的刁人?”
    “**$$……”
    一堆叠不懂得话语,巧儿只好掀了帘子来看。
    只见周围行人流窜,像老鼠窝被*捅了,街头巷尾,个个抱头鼠窜。
    而车前停着一辆双驷马车,灰色的玛拉木做成,车帘泛着古旧的枣色,看来很不打眼,只在车头上挂了一束绿色的穗子,竟是个姑娘家的坐骑。
    两车头对着头,是相对而驰,只是眼瞅着要撞上了,一车向东,一车向西拉转了车头,可还是碰上了侧身。再抬头,那绿穗子仍旧晃啊晃,到现在都没停下来。
    巧儿听不懂西域的话,但能感受得出,那拉马的男人很是张狂,直到阿木忍无可忍,将金色令牌从怀里掏了出来。
    男人立马换了颜色,跳下车来跪在阿木的鞭下瑟瑟发抖,连连叩拜。
    “马车还能行吗?”离盏听见下头吵嚷了这么久,也朝帘外探了探。
    阿木望着那已经撞得微微偏歪的柱子,叹了口气。“不知道,得拉开了来试试。”说完,把金令牌揣回了衣襟里,又瞪了那马夫一眼。
    马夫连连致歉,这时,对面马车里的人听见了争吵声,帘子被人轻轻抬了起来。
    抬起帘子的是一只冻成了酱紫色的小手,小心翼翼的拎着枣红色的帘子,接而露出一张冻得红扑扑得小脸。
    那是个半大得奴仆,她踩着一双尖头靴子跳下了马车,然后站在车侧,高高举着双手,搀住了一只棕色的绒袖。
    穿着狐毛的女人从车上慢慢摸索下来,颜色很素,可那狐毛却如水里的藻,又柔又深,一看就不是普通货。
    外带这样式是典型中原人的打扮,离盏心思一顿,那女人已在雪中踟蹰了两步走到她面前来,用再标准不过的官话轻声道,“见过天女。”
    “是你?!”巧儿指着她,指尖直哆嗦。
    苏婉童慢慢仰起脸来,看向车上俯视着她的离盏。
    “是我。”
    巧儿被她那义正言辞的样子给气得咬了下舌头。
    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旁人不知,她们几个却清楚得不能再清楚。背叛了自己的男人,来向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问题是,另一个男人还是名草有主。
    真是个没有底线的荡妇!
    巧儿自觉没往她脸上吐口唾沫就算是抬举她了,她还不知避讳,就这样大剌剌的站在离盏面前,仿佛她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不快似的。
    “大胆,你竟敢惊了天女的座驾!”巧儿气急败坏一声吼。
    苏婉童满脸惶恐,却不见歉疚,朝离盏深深赔了一礼,“妾身不知马车中坐的竟是天女,还请天女恕罪。”
    离盏声色平淡,微微晃过她面上一层厚厚的方巾,饶是面巾遮住了她的美貌,可那股子骚劲儿还是能从她那件朴素的狐绒下面散播出来。
    “我又不是宫中之人,更没有什么官爵在身,夫人何必向我行礼?快快起来吧。”
    “天女海量。”她起身,朝着离盏马车一侧看去,“呀,这轮柱歪了,怕是行不得,越是强使,越是要坏。”
    密斯郭出了临时出了岔子,事情本就要紧,眼下又被耽搁了行程,巧儿见着苏婉童慢条斯理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还不是你!谁让你的马车横冲直撞的?驰道是你家开的?!”
    “确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巧儿泄愤骂着,行色匆匆的路人也投来了不少目光。
    眼见着一个衣着朴素,面容又可爱的女人被车上穿金带银的离盏的小丫鬟这般痛骂着,却只能唯唯诺诺,一声也不敢吭,眼神里或多或少都带着些同情。
    离盏赶紧在后头悄悄拉了拉巧儿的刻丝褙子,巧儿这才哼了一声,停下来了。
    苏婉童告罪道:“妾身不知这是天女的座驾,正乘马车一心想要回宫,哪知路人飞窜,惊了马匹,才冲*撞了天女的马车。妾身实属无意。”
    离盏看着她,“夫人出宫做什么?”
    苏婉童略略低头,盯着撞扁了的车轮。“妾身……妾身去密斯郭看看。”
    “密斯郭”三个字,仿佛是故意说给离盏听的。
    “看看?密斯郭那边全是隔离的病人,夫人身娇体贵,去看什么?”
    苏婉童头埋的更低了,一副羞赧的模样,支支吾吾道:“说是隔离的病人造反,杀了几个卫兵全跑了。妾身一早起来,听说君王已经出了宫去……妾身左思右想,心中难安,便乘了马车赶了过去。”
    苏婉童说完,面腮上浮起两团红晕,眼里流光转动,看得巧儿气不打一处来,“呵,殿下的安危何须你一个寡*妇挂念?”
    “妾身……妾身身为西域子民,心念君王安危是自然也是应该的。”她抬头,有些发怯的忘住离盏,“妾身只是提两碗亲手做的耳燕熏肉羹去……”
    耳燕熏肉羹?还亲手熬的?
    离盏嘴角浮起冷冷的笑。
    “天女不信?妾身……快快,将它拿来!”
    她招手,身旁的小丫鬟连忙爬上车去,一个红色的八角食盒被顺了下来。
    苏婉童接过,掀开了屉子,里面装着两个碧色的瓷碗儿。碗里空空的,只剩些羹水还黏在碗壁上。
    “妾身想着君王出宫出得早,怕是连早膳都来不及用。这天寒地冻得,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发*热,妾身便做了这两碗……”
    苏婉童眼波柔转,怯色之下渐渐露出几分隐隐的得意。
    她盯着食盒里吃空了的碗儿,眼睫轻轻的眨了眨,直到瞳孔都盯得的发酸,她才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向许久都不发一言的离盏。
    还以为她已经气懵了,没成想,离盏就这样淡淡得扫了那食盒一眼,漫不经心地开口。
    “下回你记住,他喜欢吃甜的东西。像熏肉这样咸的食材,他是万万不想碰的。”
    “……”苏婉童顿了一下,回过神来时忙用盖子扣上食盒。
    “你要是挂记着殿下的安危,想时时刻刻为他手烹些吃食,大可以问问我身边的这个小丫头。君王能吃什么,爱吃什么,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你也省些功夫,别讨巧不成,反糟了殿下嫌恶。你也知道殿下的脾性,非同小可。同是女人,我当点提点你一些,夫人应能接受我这一番好意吧?”
    “是……是……”
    “那就好。”
    苏婉童捏紧了食盒的提篮,站在原地竟找不到多余的措辞来缓解这充满劣势的尴尬,她甚至都不敢去离盏那双云淡风轻的眼睛,只瞧见巧儿正耀武扬威的俯视着自己她,幸灾乐祸的。
    苏婉童踩着一双厚绒靴子,饶是靴子皮毛再好,可底站在结了冰的驰道上,定得久了,还是冷得发木。她脸上发烧,脚底发冷的,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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