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相国寺琉璃塔的最高处,南安郡王牧邵勋和锦乡侯韩世贵静立在宝塔的最顶层,韩世贵手中握着千里眼,往崇文门方向眺望。
    二人静立寒风中,身旁皆是披甲执锐的军卒,直到辰时,天色快亮时,崇文门方向两里的位置火光冲天,爆炸声、激烈的铳声以及隐约的喊杀声。
    “动手了!”
    锦乡侯韩世贵忍不住说了一声。
    听了这话,牧邵勋举起手中的千里眼往那边眺望,希望能够看见那里的情况,只是两地相距太远了。
    刚从西城疲惫出来赶到皇城的李彦敬,也是吃惊地登上神武门城楼,城楼上的那些禁军将士也是目瞪口呆,城墙上的张文远更是暴跳如雷,看着粮仓那边升起的浓烟,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
    大相国寺,牧邵勋与韩世贵皆是沉默不语,只是举着千里眼望向崇文门方向,不知过了多久,三颗绚丽的烟火升上了天空,韩世贵脸上露出笑容,看向身旁依旧面色平静的牧邵勋,“得手了!”
    牧邵勋点了点头,道:“今日城门肯定不会再开了,咱们就在这大相国寺休息一日,晚上想办法从西便门出城。”
    “王爷放心!”
    韩世贵笑了笑又道:“家眷都出城了,咱们就没了后顾之忧,百万石粮食被焚毁,有的他们忙了。”
    牧邵勋回头看了一眼西城,叹了口气,“也不知有生之年能否再回到这里。”
    韩世贵微微一笑,“就皇城里的粮食根本支撑不了多久,湖广咱们是稳赢了,下一步便是江西,朝廷没了粮食,小皇帝肯定会乖乖退位,很快咱们便能回到这里了。”
    就在这时,只见刘世安脚步匆忙的赶了上来,急声道:“王爷,大相国寺被围了,不是禁军和步军营,好像是锐士营。”
    “什么!”
    韩世贵脸色一白。
    牧邵勋脸色也白了。
    就在牧邵勋几人心惊之时,大相国寺的山门被撞开了,一群身着铁甲,腰佩战刀,手持火铳的锐士营军卒冲了进来,轰隆隆的撞门声将周围的僧人全部引来了,看着突然闯进来的军卒,大多数人都是非常的惊讶,也有人眼中闪过一抹慌乱,还有人直接向寺内跑去报信。
    “啪”的一声,一声火铳声响彻整个广场,带队的正是蒋一铭,他高声吼道:“奉梁王殿下令,大相国寺窝藏逆贼,所有僧人全部抱头蹲下,等待核实身份,身份清白者将交由道录司考核经文佛法,合格者发给度牒,不合格者一律除籍。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立刻招来了众多僧人的不满,道录司,那可是他们的死敌道家的衙门,让道士来考核和尚佛法经文,这摆明了就是在刁难大相国寺。
    有年纪大的和尚壮起胆子,上前喝问道:“你们....你们是那个衙门的兵卒?不知道这里是先帝亲赐的皇室寺院?”
    “啪!”
    一枚弹丸打在了老和尚的脚下,吓得他浑身一哆嗦,立马后退两步,看着蒋一铭手中冒着白烟的手铳,猛咽了两口唾沫。
    广场上的僧人又是一阵惊叫,他们不知道为何这个叫什么梁王的会说大相国寺窝藏逆贼,担忧的看着不断涌进来的锐士营军卒,这些军卒与以往他们所见的禁军不同,他们浑身上下充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彪悍与凌厉之气,还有那手中直指着他们的火铳,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渗人的光芒。
    蒋一铭扫视广场一圈,大声道:“谁是负责人,快出来,再不出来,休怪本将军法行事了。”
    此话一出,吓得所有僧人变色,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蒋一铭便下令道:“射击!”
    “砰!”
    “砰砰!”
    一排又一排的火铳兵交换射击,前排的火铳兵放完手中火铳后,迅速退后装填弹药,第二排接着上前射击,根本不需要军官指挥,大相国寺山门内的广场上响起了一片惨绝人寰的惨叫声,无数僧人如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然而他们根本跑不过高速袭来的子弹,锐士营的军卒排着长队一边射击一边向寺内缓缓走去。
    蒋一铭看着那些跪在地上哀求,希望能饶过他们一命,嘴角微微上扬,冷声道:“大相国寺窝藏逆贼,图谋颠覆朝政,拒绝交出叛贼,武力反抗大军,执行军法。”
    “不要开....”
    就在这时,二门内传来了一声尖叫,却见一群大头和尚在一位身披袈裟,眉须皆白老和尚的带领下赶了过来,随着一阵雷鸣般的火铳声响起,广场上最后一群跪倒在地的僧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老和尚喃喃道:“他们已经跪地求饶了,为何还要伤他们的性命....”
    蒋一铭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进城后,他在路上碰见了张道士,当听张道士说南安郡王和锦乡侯等人都躲在大相国寺之后,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根本就没打算留下活口。
    “杀!”
    蒋一铭低声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老方丈惊呆了,他怒喝道:“放肆,这里是皇家寺院,你们....”
    锐士营的军卒并不理会,严格执行军令,扣响了手中的火铳,老方丈和簇拥在他身侧的大和尚随着火铳声响起全部倒了下去,然后这些火铳兵端着冒着白烟的火铳,继续往寺内走去,在绝对武力的面前,往日所有的尊严、所有的高傲全部被踏碎,昨日他们还气趾高昂的役使那些佃户,给前来烧香祈福的百姓脸色瞧,一夜便成为了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血泊中。
    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一场空。
    蒋一铭站在大相国寺二门边上,看着一队队锐士营军卒在军官的带领下有序的清剿着反贼,望着金碧辉煌的殿宇,冷笑不已,果真是贪得无厌,张道士说了,会将被大相国寺强夺的五百亩百姓宅地全部归还,并还会补偿他们这么些年的损失。
    这时,寺院深处传来了爆炸声、火铳激烈射击声,然后便是无尽的喊杀声,知道这是发现了牧邵勋等人的藏身之所了,蒋一铭眉头一皱,因为没了火铳声,看来这是遇见劲敌了。
    片刻,一阵急促的号角声响起,这意味着进攻的锐士营受挫,请求支援了。
    紧接着,又是一片号角声传来,这不是锐士营的号角,这是牧邵勋等人应战的信号,向汉军宣示,他们决不投降。
    刚转身的蒋一铭脚下一顿,眼中杀机迸现,他一字一句令道:“立刻将佛郎机抬进来。”
    当贾琦听高士衡说了大相国寺武僧持械的事情后,就命人给他们送来了佛郎机,用于攻打这些木质建筑绰绰有余。
    随军的三百名车营辎重兵开始行动了,他们从山门外的马车上卸下了佛郎机部件,开始就地组装,很快十五门佛郎机炮组装完毕,辎重兵开始推着炮往山门内冲去。
    大相国寺在改建的时候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堆起了一座近十米的高山,牧邵勋等人所站的琉璃塔就建在这座土山上,这也给进攻的锐士营带来了困难,一场恶战不可避免地爆发了,看着不断涌来的锐士营军卒,刘世安不由冷笑一声,立刻低声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杀死一个锐士营军卒,赏银十两!”
    刘世安虽说跟随谢琼学习了不少战术,但他没有真正指挥过一场身死搏战,他却不知道,在战争中,特别是这种狭路相逢的身死搏杀中,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士气,体力也非常的重要,更何况山下还有源源不断赶来的汉军援兵。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虽说士气被激发了起来,但是军卒的体力却被急剧透支,当他们猛打猛冲将锐士营压制的不断向山下退去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山道两边埋伏着一群手持弩箭的汉军,他们仿佛一群恶狼在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就在这些人踏入弓弩手的包围圈内,数千支弩箭一齐射向他们,惨叫声四起,这些人没有任何防备意识,片刻间,追赶过来的人全部倒在了箭雨下,那些慌忙后退的人也被如暴雨般激射而来的箭雨射倒在地,这时,刘世安心中悔恨不已,他知道自己大意了,一瞬间六七百人便死在了汉军的弩箭之下。
    见大势已去,刘世安下令副手领着余下的数百人继续抵抗,自己则跑去劝说牧邵勋等人随自己从密道逃走。
    锐士营的军将都是参加过江南平叛的,他们非常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慎重,为防止叛军用诱敌深入的计谋,他们采用了步步为营的策略,绝不贪功冒进,对于一些阻挡视线的建筑,比如说殿宇,大的就派人前去搜寻,小的直接就是将随身携带的小型震天雷扔进去,至于墙直接推到。
    很快,锐士营便清剿完躲藏在各处的叛贼,成扇形向着那座矗立在山顶端的琉璃宝塔围去。
    此时,刘世安仍旧在苦苦相劝牧邵勋随自己离开这里,然而刘世安不知道的便是,就在他赶回来之前,不知何处射来了一支弩箭,箭上穿着一封信,牧邵勋打开信,信中只有一句话,“留在这里,否则你们的家眷就会死去。”
    牧邵勋长叹一声,虽说不清楚几家的家眷落入了何人的手中,但是,对方的心思他非常的清楚,让自己死在这里,将所有的秘密带入棺材,对方显然也是在打这座江山的主意。
    这下不想死也不行了。
    他本就是个将死之人,总不能让牧家断了香火吧。
    “王爷!”
    “不走了。”
    牧邵勋又叹了口气,他忽然想到什么,对着刘世安急声道:“韩世贵连家人都能不顾,不可信,他知道咱们太多的秘密了,特别是咱们埋在禁军中的探子,你走另一处密道,那里会先他一步抵达安全点,杀了他。你想办法逃出城,告诉钟伯,攻下湖广后先取四川,世子要尽快登基,名不正言不顺,总是顶着反贼的名头,成不了大事。”
    “王爷,你不走吗?”
    “这里你就不要管了,你快去,快走!”
    牧邵勋大声怒喝,刘世安无奈,只得一跺脚转身而去,牧邵勋看着刘世安消失在楼梯上,这才猛地一回头,心中一紧,原来他猜错了,信不是贾琦命人射来的,他根本就没想放过自己,望着远处架好的佛郎机炮,牧邵勋闭上了眼。
    刘世安领着一队亲兵刚进入一层密道,便听见琉璃塔外传来了密集的火炮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晃动,知道牧邵勋死在了炮击下,直接领着亲兵迅速朝着出口方向跑去。
    .....
    大观园,潇湘馆。
    黛玉坐在梳妆镜旁,眉头皱成一团,刚刚送走了尤氏,这时,惜春走了过来,嘟囔着嘴道:“林姐姐,你就可怜可怜嫂子,给哥哥写封信吧。”
    紫鹃在一旁见了,笑道:“姑娘别为难我们姑娘了,二爷自有安排的。”
    “我知道,你们都怕哥哥,就是老太太也是。”
    “好了,不要胡说,小心传到老太太屋内。”
    “哼,大不了关我十天半个月。”
    惜春赌气似的坐在了床上,忽然想起一事,心中却莫名涌来一丝不高兴,便对黛玉说道:“林姐姐,听说环哥儿的舅舅为了救他战死了。”
    “怎么了?”
    “二太太打了环哥儿一巴掌,说是他咒舅老爷。”
    惜春没好气道:“都是宝二哥奶嬷嬷告的刁状,环哥儿哭自己的舅舅,关王家舅老爷什么事。”
    黛玉笑了笑,没有理会她,王夫人借机报复,整个贾府都明白,但是却没人能拿她怎么样,因为是贾环犯错在先,就是贾政都不能说什么。
    惜春见黛玉没反应,便走过来,拉着她的手撒娇,“林姐姐,你就给哥哥写一封信吧。”
    黛玉见她急得火烧眉毛似的,便点了下她的额头,摇摇头笑道:“你呀!听风就是雨,珍大哥哥的事情,谁也帮不了忙,只能等你哥哥回来,他们自己商议解决。至于入画的哥哥,也要等这件事情确定下来,才能去说情。”
    “那你至少应该写一封信给哥哥,问一声,他什么时候回来,天这么冷,一直跪在祠堂里,半条命都没了!”
    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黛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笑道:“行,我这就写信去问问。不过,你要老老实实回去待着。”
    惜春无奈,只得乖乖地走了。
    将惜春送走后,黛玉坐在了书案前,她知道贾琦肯定已经进城了,只是没想好该如何处理东府的事情,特别是贾珍以及龄官肚子里的孩子,叹了口气,取出一张信笺,提笔给贾琦写了一封信。
    黛玉猜的没错,贾琦已经进城了,不过却没有回府,他刚去宫里给小皇帝磕头谢恩,并顺路去了趟文渊阁,在吴邦佐的软磨硬泡下,终是同意将西城军营中的那三十万石粮食暂借给户部,他没想到最终内城的粮库还是毁在了牧邵勋等人的手中,百余万石粮食毁了大半,望着烧焦的粮食,不说神京百姓,就是百官也落下了眼泪。
    顾不上唏嘘短叹,贾琦便在亲兵的护卫下向大相国寺赶去,当然,他很清楚,牧邵勋肯定死了,昨夜逃出城的南安郡王府几家家眷全被赶到的锐士营一网打尽,为了保住家人的性命,南安老太妃将她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没想到南疆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刘藻造反了,并且已经攻占了贵州和广西,只要刘藻脑子不发蒙,肯定会立刻进攻湖广,打下湖广就会将云贵与河南连为一处,这么一来,叛军就有了充足的地盘,从反贼流寇变成了与中央朝廷相抗衡的地方势力,如果刘瑞再登基,性质就又变了。
    军方还被鞑靼人拖在了蓟县,这场大战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想来再有一阵子,谢琼等人肯定会递来军报,而且是湖广落入刘藻手中的消息。
    进城前,贾琦已经命亲兵携带自己的手令南下浙江,命令赵志远在刘藻腾出手来之前进军江西,希望时间来得及。
    路过西城的时候,贾琦不由又想起了府内传来的消息,他真是没想到家里会出现这么多的事情,还有贾赦和老太太,狠呐。
    他也终于想明白,东城的情报网为何出现了消息迟滞的现象,整个东府近半的人卷入了这场风波之中,说到底,还是因为贾珍的纵容,这直接导致底下的奴才分不清谁才是东府未来的继承人,贾珍肯定看出了贾蔷的野心,却还是到处给他站台,就这么着,隐藏在东西两市负责情报转递的东府家生子在威逼利诱之下不仅将传递来的情报压下,更是虚报费用,贪墨钱财。
    焦大培养的密探此次都被自己带到了中原,这也就导致神京力量的空虚,被人抓住了机会。
    他一直都知道,贾赦手中掌握着一支贾家的情报网,只是没想到,贾赦明明看到了东府的混乱,却还放纵,就连那些被压下来的情报他也没有去处理,秦氏伙同老太太屋内老嬷嬷偷手令一事,他也是提前便得到了消息,正巧苦于没有借口处理秦氏,这一下撞在了他的手中,与贾母商量一番,便顺水推舟,让她们偷了那张空白手令。
    无论是秦氏,还是那些东府的下人都好处理,就是龄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放她们一条生路也不是不可以,唯独贾珍不好处理,他再不堪,毕竟曾经照顾过自己,更是花费了钱财和人情将自己送进了军中。
    这时,坐在马车另一侧的孙玉麟问道:“殿下这是在想什么事,这么出神!”
    贾琦回过神,笑了笑,“阁老见谅,本王正在想中原战事,逆贼如此费尽心思的在神京大搞破坏,肯定是中原出了变故,也不知是好是坏。”
    孙玉麟眼一眯,叹了口气,“等抓到藏匿在大相国寺的匪首一切就清楚了。”
    贾琦点点头,“不错。”
    用手拍了拍车厢,让马车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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