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指间灭杀数十位剑道高手,羽清玄心境如常,并无什么起伏。
    四、五重天的修为,放在如今江湖上称得上一句“拔尖”。
    往前推个千百年,甚至可以道一声“绝顶”。
    可对于武功深不可测,只身冠盖乌北的女子魔师而言。
    委实有些不够看。
    别说他们,就连云雷山第九代掌门。
    曾经威震川地,一手快剑绝伦的宋尧。
    七年前,在羽清玄手里也没有走过五招。
    “这些人都是川地的剑客?”
    望着冰湖上浮起的数条尸身,陆沉不由发问道。
    他倒是知道,乌北一域,过了堰江、巴山、龙门峡,长宁府、重云府等地统称川蜀。
    因多山岭丘陵,地势错综复杂。
    其民风颇为悍勇,任侠之风盛行。
    江湖上大半剑客好手,皆出自于那里。
    云雷山,好像就是许久之前极有名气的一支传承。
    门人弟子练得是快剑,杀人无血,迅疾异常。
    时常翻阅卷宗,增长见识阅历的陆沉,记得宋尧这个名字。
    其人号称“一字惊雷,快剑无影”,五重天巅峰。
    几年前死在初入江湖不算久的羽清玄手里,成为给魔师扬名的众多踏脚石之一。
    “你其实是想问,这帮云雷山余孽为何要上赶着送死对吧?”
    羽清玄紧了紧雪白狐裘,明明她是不惧严寒的武道宗师,却像个大家闺秀,全无之前弹指杀人的冰冷煞气。
    桌上有红泥小火炉,温有烈酒一壶。
    这个时节,天寒地冻。
    独坐于四面来风的凉亭里,属实有些过于醒目。
    好比大冬天拿着一把折扇装潇洒的“才子”。
    但因为赏雪之人是羽清玄,武道七重天的世间绝顶。
    便就显得不流于凡俗,格外有雅兴。
    “练到武道四、五重天并不容易,他们明知道宫主修为深厚、武功绝顶,却还要行刺,无异于以卵击石,这样白白送了性命,挺可惜的。”
    陆沉眺望着水榭之外,那片冰湖红雪,摇头道。
    他并非没有见过血,被送往大盛的途中,路过万垒关。
    血光冲天,残肢断臂,景象骇人,如若佛经记载的阿鼻地狱。
    再说杀人,心神入道身时也动手过。
    陆沉只是很单纯的感到惋惜,性命有时候很廉价,有时候却也很珍贵。
    何必为了一座早已覆灭的山门,葬送一切。
    “乖徒儿,你很难明白其中的道理?”
    羽清玄自斟自饮,不少人都知道,这位女子魔师嗜好烈酒。
    且武功并未大成之际,就是个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酒中豪杰。
    “能明白,但无法理解。”
    陆沉皱眉道。
    “哈哈哈,乖徒儿你真的不像个道宗弟子,师门传承,师徒情分,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大过天的东西。”
    羽清玄仰头把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淡淡道:
    “圣人说,十世之仇犹可报。本座灭了云雷山,那帮散落各处的门派余孽,终生都会记住这笔血仇,若传承不绝,一代接一代,每一位传授武功的‘师长’都会叮嘱弟子,让他们不要忘记仇人是谁。”
    “这就是江湖仇杀,世代不绝的原因所在。”
    陆沉若有所思,尽管生长于这方天地。
    可骨子里的一些认知,依然没有完全转变。
    他对于宗派、同门的归属感,并不深厚。
    “宫主乌北、天南,武功第一,他们纵然粉身碎骨,剑断人亡,也未必能有什么结果。”
    陆沉轻声道。
    “野狗为自己活,家犬为主子活。江湖人也差不多,生在世上,心里头总要有个凭依,否则显得空落落,除非你心有所持,无需外物。”
    羽清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段时日的相处,令她越发欣赏自家徒弟,笑问道。
    “若你是云雷山的弟子,会怎么做?”
    陆沉思忖片刻,迟迟没有得出答案,最后说道:
    “很难讲。若是隐忍,等待时机,只怕一代过去一代,仇人老了,或者死了,甚至自己忘了。可要是不管不顾,平白送掉性命,未免又觉得可惜。”
    “说到底还是武功高低之分,强如宫主,哪里会有什么仇、怨,但凡阻路者,无一人不可杀。”
    羽清玄笑意更盛,眼波流转显出几分妩媚之意,低声问道:
    “乖徒弟,你冷么?”
    陆沉微微一怔,脸色错愕。
    冷?
    他好歹也是换血九次的一重天巅峰。
    区区严寒算得了什么!
    “本座觉得有些冷了,不如咱们回房继续探讨?最好在床榻上,聊起来有兴致。”
    羽清玄此话一出,简直像天雷勾动地火,几乎撼动陆沉先天之体的坚固道心。
    “我火气大,怕烧着宫主。”
    陆沉默念“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平稳波动的心绪。
    倒不是他意动了,想要跟魔师深入交流一番。
    《圣心四蚀》练到大成的七重天高手,别说直捣黄龙。
    真个放开心神,只怕会被吃干抹净,点滴不剩。
    “徒儿,你该乖的时候,怎么一点也不乖呢。”
    羽清玄放下酒杯,似是有些百无聊赖。
    水榭之外,漫天风雪。
    一道身披漆黑重甲的高大身影倏然出现,跪地不起,沉声道:
    “属下没能及时发现这帮云雷山余孽,导致宫主遇袭,还请责罚!”
    羽清玄踏下山门,除了侍女、陆沉,还有一支不过两百人的护山军与之随行。
    “换了以往,自你以下株连半数,但今日本座心情还算不错,饶你一命。”
    女子魔师自顾自饮酒,喝完一壶方才出声。
    护山军的大统领,身形岿然不动,几乎成了“雪人”。
    “宫主宽宏!属下羞愧!若再有下次,护山军自罚去矿山受刑!”
    羽清玄微微颔首,语气平淡道:
    “本座之前说过,要云雷山那帮余孽自今日死绝,你去查,从这座宅子的主人开始,往下顺藤摸瓜,凡有干系者、知情者灭满门;凡有援手者、阻拦者,夷九族。”
    陆沉挑眉,心头愈发清醒。
    言谈之间如君王一般,动辄灭门夷族。
    恐怕,这才是魔师的真面目。
    “乖徒弟,你说这样处置如何?”
    等到吩咐完毕,羽清玄莫名转头询问道。
    “宫主杀伐果断,哪里容我随意置喙,不过我娘说过,女子若心善会更美一些。”
    陆沉平静回答。
    “既然如此,那就只诛余孽,不问连坐之罪。”
    羽清玄眸光闪烁,罕见地改变心意。
    跪立雪中的护山军大统领,只觉得震骇不已。
    众所周知,宫主喜怒无常,莫说出声劝阻,就连有时候进言没挑好时机,都有可能遭致重罚。
    果然,这位年纪轻轻的惊神首座很受宠啊。
    能吹枕头风,就是不同凡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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