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菊苑响了婴儿委屈而又响亮的啼哭声。
    一万响鞭炮在府门前痛痛快快点着了炸响,早就预备好的弓箭挂在了门左旁。
    安郡王站在弓底旁仰头看了一眼。
    杨得鹏搓着手,笑呵呵的说:“上一次挂这个可有十来年了。”
    安郡王嗯了一声。
    上一次挂这张弓,是李思涵出生的时候的事。从那时到今日,郡王府再也没有挂过弓。
    这么多年夫妻,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安郡王也不能捂着心口说过错全在陆氏一人身上。
    现在他的长子也做了父亲,再想想过去的事,安郡王突然觉得这么几十年就象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李思谌这会儿,也只觉得身在梦。
    洗干净包裹好的婴儿抱出来,郭妈妈可不敢交到他手里,只是自己抱着,掀开襁褓让他看上一眼。
    红通通的小脸儿,能看出来五官生的都秀气精致。
    郭妈妈还笑着夸:“这一脸福相,和子小时候一样哪。”
    李思谌这会儿顾不得自己小时候到底生的福不福相了,赶紧问:“阿青怎么样?”
    “夫人挺好的,这生的也算是顺当了。”郭妈妈抱着婴儿,乐的合不拢嘴:“屋里也差不多收拾好了,子爷要是记挂,就进去看看夫人。”
    李思谌进屋的时候差点在门坎上绊一跤。
    屋里已经收拾过了,但是还能隐约闻见血腥气味。
    李思谌脚步顿了一下,没来由的觉得鼻子发酸,眼眶发热。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太陌生了。
    阿青已经看见他了,还对他露出了笑容:“进来啊。”
    她以为自己声音挺大的,但实际上细的象小猫叫一样。
    李思谌坐下来,把她两只手都握在自己手里:“疼的厉害吗?让你……受这么大的罪。”
    “嗯,刚才是挺疼的,不过现在已经不觉得疼了。”阿青声音软软的,就象漫开的春水:“要说受罪呢。我娘说的一句话挺有道理的。”
    “岳母说什么了?”
    “我娘说的啊,这上的每个人,都是这么生到这个上来的。没有一个例外。她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就不觉得难受了。人人能出生都不件容易的事情,你我也是一样。”
    李思谌怎么也没想到她说出这样一句话来,正击他心里最柔软的一处。
    他把头低下去。脸贴在她的手背上。
    阿青感觉到手背上湿湿的,那点水迹象是会烫人一样,灼得她不安。
    她问:“我娘呢,还有有大妞呢?”
    “她们在看着孩子呢。”
    李思谌想,她们是有意的,把孩子抱去。让他们夫妻俩能好好说几句话。
    “你累了吧?饿不饿?”
    “不觉得饿。就是觉得干渴……想喝点甜甜的东西。”
    桃叶赶紧出去吩咐,厨房的灶头全开着,各式吃食汤羹都是现备着的,一声吩咐下去,甜羹立刻送了来。
    李思谌接过来碗,用调羹搅了两下,小声说:“是玫瑰樱桃羹,你吃不吃?”
    “吃。”
    羹甜的恰到好处,而且又不算稠腻。吃来又解渴又顶饿。
    李思谌就那么一口一口的喂她。阿青吃了一碗羹,问他:“你晚上吃什么了?”
    李思谌一愣。
    他从午到现在就灌了几碗茶,哪里吃东西了,而且他也一点儿都没觉得饿。
    阿青一看就明白了。
    “你还没吃呢?”阿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可是又觉得心里头暖暖的很熨贴。她轻轻推他:“你先去吃饭,天这么冷,饿着肚子可不行。”
    李思谌就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
    “我就是觉得,有媳妇真好。有了人心疼,自己一下子也变的金贵来了。以前在外头,一两顿不吃也是常有的事。那会儿可没有人问我一句吃没吃,也没人觉得我欠那么一顿两顿的是了不的大事。”
    “行了你,”阿青觉得脸上有点发热:“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快去吃点东西。”
    李思谌轻声说:“我让人送进来,你也一吃点吧?”
    “我不饿,真的。”而且这间屋也不是个吃饭的地方:“你快点儿去吧,吃完了早点睡。我娘刚才说了,她要回去和我爹说一声,留下大妞在这儿陪我,顺便也能照看一二,你不用挂心我。”
    李思谌点头。
    岳母倒是处处想到他前头去了。
    他本来就想着,大妞要是能留下来照看一晚那就更妥当了,毕竟生孩子折腾一番大伤元气的,阿青现在整个人半条命都掏空了。李思谌自己倒是更想彻夜守着阿青,可是他又不懂医理,就算沈医正也留下了,可他毕竟是男子,还是有好些事不方便。
    阿青说着话,眼皮就直往下滑。李思谌知道她累的狠了,不再跟她说话,阿青靠在那儿眼帘低垂,几乎是一瞬间就睡着了。
    李思谌这才出来,正好迎面遇上吴婶,小山紧紧跟着,手臂上搭着吴婶的斗篷。
    李思谌正要招呼吴婶一吃饭,吴婶摇头说:“不吃了,也不饿,我们赶着回家去。”
    这会儿已经宵禁了,不过吴叔就是掌管禁宫和内城治安的,宵禁也禁不到她身上。纵然如此,李思谌还是派了人好好送吴婶回去。
    饭没送来,李思谌先问孩子吃了什么没有。大妞从屋里出来,笑眯眯的说:“他现在好着呢,刚才称完了,你猜猜有多重啊?”
    李思谌摇摇头。刚才包的那么厚厚的看上一眼,他又没接过来抱过,哪里估得出来。
    “七斤四两重呢!”大妞说:“长的真好,顶门的头发都乌黑黑的。他也累了,估摸着今晚上顶多也就喝点水,明儿再吃饭也不晚。我可饿了,赶紧的让你们家那御赐的厨子给我弄点儿顶饿的来,不要那七个碟子八个碗的吃来还费劲,越省事越好。”
    郭妈妈忙说:“张姑娘这边屋里坐,饭菜马上就送来。您看看屋子收拾的可还妥当?缺不缺什么东西?”
    看着郭妈妈陪着大妞进了屋。李思谌这会儿还是没觉得怎么饿。
    吃饭不忙,该办的事儿得先办了。
    他进了屋坐下,桃叶领了厨房的人进来。那个婆子笑呵呵的。进屋不忙摆饭,先跪下给李思谌磕个头道喜。
    李思谌笑着指了指她们:“放心吧,回头都放赏,少不了你们的。”
    厨房的几个人都说:“奴婢也不是为了得赏。这子夫人生下小少爷,王府添丁,这是十几年没有的大喜事了。”
    他们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很有眼色的退了下去。
    李思谌拿一张饼来,把嫩嫩的炒鸡蛋夹了卷在里头,就着汤。一口饼。一口汤的吃的很快。
    桃叶可不敢在他跟前待,看珊瑚和琥珀姐俩进来了,她就自觉的退到门外头,宁愿吹着冷风受着冻在外头把门也不想待在子跟前。
    琥珀以往也没在子跟前多伺候过,这会儿有点慌神,转头去看她姐。
    珊瑚嘱咐她:“有什么就说什么,说错了也没事,子不会见怪的。”
    李思谌喝了口汤,他觉得阿青身边数来。就这个珊瑚最为细心精明,桃叶都及不上她。
    琥珀声音很小:“今天半上午来客人,等她们走了夫人说屋里憋闷要开窗子透气儿,我跟珊瑚进屋去收拾,就闻见屋里有一点儿香气,不过味道很淡,闻不仔细就散了。桃叶姐进屋去之后,就说夫人要生了,当时一慌神儿就顾不上这事了。等到夫人进产房以后,吴夫人和张姑娘来了。咱们家二夫人三夫人也过来探望,奴婢就又闻到一点儿那个香味儿了。味儿很淡,和头油脂粉味儿混在一块儿,不仔细分辨不出来。”
    李思谌点头:“是谁身上的香味?”
    二婶和三婶按说不会做出不该做的事来,但是李思谌这些年来经的见的事情太多了,绝不惮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人们会做出来的事情总是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就象当初吴家一家打算进京,于夫人还是阿青的表姨母,却因为怕当年做下的志心事暴露,不但没有帮扶的意思,反而想要杀死吴家全家人以绝后患。那么一个整天坐在深宅大院里吃斋念佛的夫人,表面上看来连只蚂蚁的命都不会伤,实际上暗里差人去干灭门的事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琥珀迟疑了一下,珊瑚知道她害怕,赶紧给她使眼色,让她有什么就实话实说。
    李思谌打了个手势,门口有人捧了个盒子进来,近前两步打开了盒盖。
    “你闻闻,是这个香味吗?”
    琥珀不用近前也能闻见了,这味道就是她上午两次闻见的那股香。
    不过第一次的时候她进屋时人已经走了,而且已经开门开窗的通风,这个香味特别霸道,才能在她进屋的时候还能捕捉到那么一缕。
    可是等二夫人和三夫人再来的时候,后头还跟着不少人,那股香味儿混在许多味道里面变得很微弱,错非是她,换一个人指定闻不出来。
    为什么这香味前后差别这么大?头一次熏的夫人不舒坦,第二次却变的微乎其微了。
    答案肯定就在这个盒子里。
    琥珀小心翼翼的往前探头,盒子里放着的是个很小的香囊,看这个大小,应该不是佩在身上的,倒是掖在袖子里,怀里头合适。贵妇人们有时候会在身上带着这样的东西,里面装些薄荷、金银花、冰片、陈皮之类的东西,有需要的时候拿出来嗅一下,提神醒困的,琥珀就会配这个,这种简单的活计对她来说是小事一桩。
    但这个香囊里装的肯定不是普通的香料。
    李思谌把最后一口饼子吃了,端汤碗来把剩下的两口汤也喝完,对她说:“你可以凑近点闻闻,拆开看也可以。
    琥珀应了一声,她现在全部心神都被这个香囊吸引住了,刚才进屋时那个怕的不敢大声喘气的好象不是她一样。
    珊瑚一看她两眼放光的模样就知道她犯傻了。
    平时她胆可不大,但有一样,一见了让她沉迷的东西,身外的全部她都能忘光了。
    就象现在,她肯定已经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不记得子爷就坐在那里,更不记得那个香囊是个什么样祸害的东西,只记得想看个清楚弄个明白了。
    琥珀拿来闻了闻,因为味道太刺激了,她眉头皱了一下。
    “有桉油、丹茼、麝香,这香料还浸过酒……”应该还有两样,但放的不多。一样应该是番红花,可另一样她闻不出来。
    琥珀把香囊的系绳解开,把里头装的各样香料倒出来。
    其他几样她都猜对了,唯独最后那一样她以前没有闻到过,没有见到过。是黑黑的象煤渣子一样的小颗粒,味道也相当的重,呛得人难受。
    “这个……奴婢见识短,以前没有见过。不过奴婢以前听人说过,有一种香料是原没有,在西域也不多见,花、叶和结的籽都有奇香,味道与龙涎香仿佛,但是更加刺激,对……”
    她终于从唠叨的研究模式里醒过神儿来,看了一眼李思谌,不敢再多说了。
    “说的没错。”李思谌示意人把香囊装好了拿走。
    珊瑚拉了这个傻姑娘一把,两人赶紧一跪下了。
    “不用怕,这事儿我不怪罪你们。当时你们俩没有进屋服侍,后来发觉了情形有异立时就找郭妈妈禀报,也算是尽心尽责了。”
    珊瑚冷汗都下来了,子话说的平和,可是毕竟夫人是提前发动了,她们这些跟前服侍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说来人人都是有罪责的。
    “这次的事情我先记下,你们也就当个警醒,以后要怎么做,你们心里都明白。”
    珊瑚带着妹妹连连叩头:“奴婢明白了,奴婢以后一定全心全力伺候夫人和小主子,绝不敢疏忽大意再被人钻空子。”
    琥珀也跟着一直叩头。
    可她心里很迷糊。
    这香味儿对孕妇刺激很大,夫人闻了这个没多久就要生产了。
    可做这个事的人,她图什么啊?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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