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污蔑您了?您可受了大委屈啊。要不这么着,您这就打开门,大声嚷嚷一声,让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的茶客、过路的、做买卖的,都来给您薛姑娘评评理儿。您就把您的道理从头说,您是怎么上山去学艺的,您府上是怎么往我们家去提亲的,亲事不成您不甘心还要再三纠缠个没完的,我们就在旁边听着,看看旁人都怎么说,你觉得好不好啊?”
    薛素芝让她给噎的脸色直发白,两只脚就象钉在地下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大妞拍了拍小山的手:“都说有理走遍天下,你看薛姑娘连这间屋都走不出去。”
    小山低眉顺眼:“我知道,我都知道,今天这都是我的不对,咱快回家吧成不?你这……”
    搭着大妞的手,一下就摸出来的,她这身上又烧来了,手心儿里烫乎乎的跟裹了块火炭一样。那脸红的就不正常,以前他也生过气,可哪回也没有脸红的象是气血全冲上头了一样啊。
    这病的可不轻哪。
    小山哪里还有心思再管什么姓江的还是姓雪的闲事,拉着大妞就往外头走。
    大妞这会儿一点都没觉得自己发烧,她两眼亮的吓人,整个人轻飘飘的,走路步子还迈得特别大,下楼的时候看的小山直心惊。要不他死死拽着大妞一条胳膊,头一步她就能一步迈到一楼去。
    这病的真是不轻啊。
    薛素芝扒着门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一直看着他们下了楼,出了茶楼的大门,小山也没有回过头来瞅一眼。
    一出大门大妞那种异样而亢奋的状态就象被风刮跑了一样,手脚软不丁的象面条儿一样,一点儿也撑不住劲儿,整个人就跟抽掉了骨头一样往下出溜。
    还好小山一直拽着她就没松手,这会儿赶紧的伸手一抄,把她给架住了。
    “少爷。”一旁两个吴家的下人赶紧迎上来:“二姑娘这是怎么了?”
    “烧的厉害。”
    “哎哟,那得叫车来啊。少爷您在这儿稍等一等,我去叫辆车。”
    “算了,没几步路的事儿。”等他去叫车。等着车过来,再坐上车慢慢回家——那得多花多少功夫。
    小山扶着大妞一只腕子,侧过身蹲下,软乎乎的大妞就这么顺势靠在了他背上。
    小山站直身。背着大妞大步的往回走。别看他背着个人,后头的小厮和长随还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大妞晕晕乎乎的,恍恍惚惚的觉得自己象是在坐船……就象那回他们两家人从老家来京城的时候一样,刚上船的时候觉得很新鲜,后来就开始觉得烦闷,不安。周围都是水。岸离的那么远。晃晃悠悠脚沾不着实地。
    小山根本没有多想什么,他就是觉得,大妞这两年好象长高了点儿,但是没怎么长肉,怎么身上骨头倒是突出来了,也不知道这么硌着她自己难受不。
    快点到家,桃花应该知道给她煎什么药吃。还是让人去告诉张伯一声?让张伯回来看看,免得小病变大病了。
    亏她自己还是学医的,发着烧满街乱跑。
    大妞在他脖子后面含含糊糊的问:“到哪儿了?”
    “快到家了。”
    大妞嗯了一声。
    小山觉得听她说话人好象不大清醒。要是再迷糊过去说不定情况更糟糕。
    “馄饨你吃了吗?我一路快走回来的,就怕馄饨凉了。”
    “馄饨?什么馄饨……”
    坏了,连吃都不记得了,可见这是真的要迷糊。
    “栗子呢?栗子你吃没吃?”
    栗子?
    大妞想了想:“没有……”
    这会儿她明白过来一点,也知道自己不是在船上了。
    她突然想来小时候的事了,吴叔带着他们去赶集,那会儿她多大?四五岁?反正就是刚刚能记事的年纪。那天不知道怎么没借到板车,她和小山又小,放马背上也不能保证坐得稳。于是吴叔借了两个筐来,把她和小山分别装在个筐里。
    她和小山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各坐在一个筐里,筐就是这么晃啊晃的,慢慢腾腾的往前走。
    她好象记得小山还尿在筐里了,滴滴答答的水珠从筐里渗下去滴了一路。
    想到那事儿到现在她还想笑。
    “放,放我下来……”
    “就要到家了。”小山没放下她,还紧了紧手臂把她往下兜了兜。
    “快,我想吐!”
    小山动作奇快的把她从背上揭了下来,大妞一张嘴,哇啦哇啦的吐了个昏天黑地。
    吐完了她还呕呕的干呕了几声,人比刚才更蔫巴了。
    小山二话不说把她又往背上一扛,迈开腿往家跑。
    大妞觉得自己的胃都快要背颠出来了。
    幸好刚才吐空了……不然现在肯定还要吐他身上。
    对了,刚才吐的时候没看清,不知道有没有把他身上弄脏?
    吴婶正急的站在院门口往外看。
    大妞这丫头居然就这么跑出去了,而且居然还没穿一件夹衣。今天天气可不好,眼看要下雨了。
    吴婶让人分头出去找,桃花则沉默的一直站在吴婶后头。
    她刚才没能跟上,被大妞给甩开了。
    小山背着大妞急慌慌的进了门,吴婶按着胸口长长的松了口气,可随即一颗心又提来了。
    大妞可是被背回来的!
    “快,快让人去铺子,叫张伯回来啊。”吴婶又急又气,恨不得逮着小山再捶一顿——只是眼下有比捶他更要紧的事情得办。
    “她刚才吐了,吐的很厉害。”
    废话。
    不用他说吴婶也闻到了,他俩身上都沾上了呕吐物那股酸腐微臭的味儿。
    “去去,换衣服去,你在这儿又帮不上忙还瞎添乱。”
    那边桃花也已经准备给大妞也把脏衣裳换下来了,小山站在这儿确实帮不上这个忙,还反添了乱。
    小山回屋去飞快的换了一身儿衣裳,把手和脸匆匆忙忙的洗了一把。他赶回去的时候,桃花已经给大妞换好了衣裳,喂了她一些水。在她额头上压了一块湿手巾。
    “干嘛压着那个?”
    吴婶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她发烧呢。”
    “桃花不是也学了几天医术吗?煎药她肯定会啊。”
    “净胡说。大妞出去跑了一趟还吐了一回,病肯定加重了,得你张伯回来把过脉了才能决定用什么药。现在就先用毛巾压着。”
    被鄙视了的小山只能靠边站。可他觉得压湿手巾不是个好点子,手巾肯定是凉的以?发烧的人对温度多敏感啊,小山记得自己有次发烧的时候,接触到凉东西的那一块皮肤感觉象针扎一样刺痛。
    大妞说不定现在也是在疼着的。只不过她晕晕乎乎的说不出来。
    可小山根本靠不近床边。
    因为男女有别……
    虽然他俩穿开档裤的时候就在一厮混,而且据姐姐说,大妞还不客气的抓过他的……呃,那个部位,还把他给抓哭过。
    当然小山已经全不记得这事了,也完全不想承认姐姐说的事情曾经发生过。
    可是事就是这么怪。现在他不能靠近她了。想仔细看看她的表情也不行。
    吴婶把他揪到外头逼问他刚才到底去哪儿了。
    小山有点神不守舍的说:“……江,嗯,那个薛姑娘来找我,我想有些事得说说清楚……”
    吴婶的脸变的更黑了。
    小山敏锐的直觉让他感到了危险的迫近。
    他强压住想逃跑的冲动——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那你和她都说什么了?”吴婶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来。
    “没,没说几句,她就开始哭,说我不负责任什么的……”
    吴婶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那爽脆。比大妞刚才在茶楼抽薛素芝那一巴掌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嗯,或许人们常说姜总是老的辣,巴掌也一样吧?
    或者说,他现在明白大妞的脾气禀性是跟谁学出来的了。有吴婶这么十几年如一日的言传身教,大妞将来应该会变成另一个吴婶吧?
    到时候她的……丈夫,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山坐在那儿发呆来。
    吴婶现在实在是腾不出空儿来揍他。
    张伯回来了,顾不上多说话就进了里间。
    小山转头看了一眼——
    嗯,张伯能进,因为张伯是她爹啊。
    自己不能进。因为自己啥人也不是……
    对了,还有男人能进的。
    大妞将来的丈夫就能进。
    一想到这个,小山突然感到一阵暴怒。
    他手心痒痒想揍人!
    凭什么那个家伙能进他不能进?他和大妞那是一穿开档裤的交情!大妞光屁股什么样他早就看过了,他光屁股什么样她也看过了!
    ……思绪乱的不受他自己控制。
    张伯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小山蹭的跳身来冲到他面前:“大妞没事儿吧?”
    张伯看了他一眼,说:“没大碍。”
    他拍了一下小山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了,这事儿不赖你。”
    接下来出屋子的吴婶肯定不象张伯这样想,她恶狠狠的瞪着小山,随手抓放在一旁的很结实的长柄木刷子朝他砸过来:“你看看你干的这些蠢事儿!”
    小山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跑。
    不是他怕挨揍。
    而是大妞现在病歪歪的,肯定怕吵闹声。他总不能让吴婶在这儿收拾他,回头再吵着大妞。
    一边追着揍他,吴婶也渐渐把上午事情的经过给拼凑来了。
    自家儿子就是傻。
    要是大妞不去,没准儿今天就要发生什么吴婶极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看来让他这样下去不行……没了薛姑娘,没准儿还有李姑娘,王姑娘之类的,儿子虽然已经长成了个大个子,可是某些方面没有跟着一长来。
    是不是得给他成个家?
    有了老婆,想必好些不懂的事情很快就会懂了,同时也能有效的避免象今天这样的麻烦。
    真是愁人啊。
    “大妞没事吗?”
    “还好,不过张伯说她得好生在家里养个十天半个月的。”吴婶揍累了,扔下木刷子坐了下来。
    小石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扶着门站着,笑呵呵的看着他娘揍他哥。
    这会儿两人不折腾了,小石头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这孩子可有劲儿了,那天抱着他去练武场,他居然拽着一杆长枪的枪杆,往前拖了挺远的一段路,枪尖在地下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划痕完整的记录了那段距离。
    小山一手把弟弟拎来,一手扶吴婶。
    桃花提着药罐,用一块干净的棉纱布垫在罐子口,把里面的药汤小心的倒进碗里,而药渣都被滤在了那块棉纱上头。
    桃花端着药碗进屋,吴婶拉着小石头也进去,可小山想进去的时候却在门口被吴婶狠狠捣了一肘子。
    “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外头待着。”
    小山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其实透过门帘子的缝他也能看见一点儿屋里动静。
    桃花扶着大妞坐来,吴婶给她喂药,小石头在屋里不知道踢着了什么东西咣啷一声响……
    服了药之后大妞身上的热度并没有马上退下去,不过她比刚才睡的要踏实些了。“让她好好儿睡吧。”吴婶有些心疼的说。
    大妞以前是个多爱说爱笑的姑娘啊,可是干上这个行当之后,的早睡的晚,那么爱热闹的人连门都不出了,正月里头阿青生了孩子,她药铺和郡王府两头跑,吴婶也发现大妞瘦了。
    这么操劳不瘦才怪呢。
    都说女大十八变,大妞变化也挺大的,以前看着圆圆的一张脸,现在下巴都变尖了,因为不常晒着太阳也变白了,过年那几天穿的特别华丽富贵,一抬眼吴婶都有点认不出来她了。
    的的确确是个大姑娘了。
    今年怎么也得给她说门亲事。姑娘家不比男子,男人哪怕已经六十,照样能娶十六岁的小姑娘,没谁会有异议。可是姑娘家过了二十,想找个同龄的没有婚史的夫婿就很难了,更不用说大妞还坚持不愿意出嫁,非得要招个上门女婿。
    儿子呢……还是早点给他成个家吧。
    一想到今天的事吴婶就觉得胸口堵的慌。
    她辛苦养大的儿子,今天差点就被狐狸精拐了去!(未 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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