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性命以追随的,也是柳从之。

    薛寅饮尽一杯酒,侧目看柳从之,后者眼睫微垂,神情似乎十分落寞。

    柳从之身边不乏背叛者,也不乏死士,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似乎都在一个一个地离他而去,余他一人。

    薛寅皱了皱眉,顿了一顿,忽然默默伸出手,握住了柳从之的手。

    柳从之掌心微凉,柳陛下顿了一顿,轻轻反握住他的手,弯眉一笑。

    薛寅木着脸转过头去,面含困倦地打个呵欠。

    回到那个问题,柳从之的运气为什么永远都这么好?

    雪中总有人送炭,锦上更有人添花。

    或许就连薛寅自己,如果必要,也会拼却一切,保柳从之性命。

    薛寅无精打采地看一眼窗外,这个问题,他好像郑重地问过姓柳的。

    当然,他最想知道的或许是他姓薛的运势为什么这么倒霉,是不是祖上把这个姓带着的福运都用完了,故而到了他这儿,就是这么倒霉。但这个问题暂时无解,算命的那大神棍也没告诉过他有什么转运良方,只得按下,倒是柳陛下,曾认真回答过他的问题:“运气好的不是我,而是这天下。”

    薛寅一愣:“天下?”

    柳从之含笑:“薛朝命数已绝,然而天下命数未绝。就算没有柳从之,也会有其它的人,一扫河山,荡清污垢尘埃,还天下太平。”他道:“我不过是顺天而为,又恰好有那么几分作为罢了。”

    时来天地尽相助。

    那时尽呢?

    小薛王爷叹口气,时尽,说得可不就是他么,喝凉水都塞牙的倒霉鬼,不过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到现在,似乎也勉勉强强,不那么倒霉了?

    算了,运气这东西,他搞不明白,也懒得搞明白。

    薛寅伸懒腰。

    今天白日时热得发燥,至日落,热气退散,再至晚间,居然凉了下来,小薛王爷喝得半醉,倒在床上的时候几乎想呻吟,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几乎快被晒晕了。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小薛王爷睡得满足安逸。这夜后半夜外面刮起了大风,随之而来便是倾盆大雨,惊雷闪电。夏雨骤急,比风雨还急的,却是柳絮自边境快马送上的加急密报。

    薛寅没被惊雷闪电劈醒,却因这封密报不得不大半夜醒来,迷迷糊糊展信一看,眉头便是一皱。

    “快请陛下来。”他道。

    屋外惊雷轰鸣。

    风暴来了。

    ☆、第113章 骤雨寒霜

    柳从之多年经营之下,柳絮的一部分可谓在月国扎了根,对月国动向几是了如指掌,只是身处异国,又隐于暗处,结构颇为松散。薛寅接掌柳絮之后,又亲自前往月国,将柳絮上下重新梳理了一遍,故而如今柳絮的消息来得极快,精准且迅速,强过其余任何情报。

    柳絮每月都会送密报上京,骤发这种急报,可见事关重大。

    夜深雨骤,宁王府亮起数盏灯,朦胧灯影映出为数不少的暗卫。世人皆知宁王圣宠颇隆,宁王府华美恢弘,却只有少数人知此地戒备森严内有乾坤,更少人知道的一点是,此地有通往皇宫的密道。

    此处由前朝遗留下来的密道正是柳从之将这座宅邸赐给薛寅的原因,至于柳从之为什么知道这里有密道,薛寅就不清楚了,姓柳的向来神通广大消息灵通,耳目遍地,对宣京的熟悉程度恐怕胜过任何人,知道什么都不稀奇。

    柳从之翻修前朝旧宅建宁王府时,连带着连地下密道也翻修了一遍,于是宁王府就成了有如皇帝陛下后花园的地方,来去自如不露痕迹,以至于薛小王爷一度看见柳陛下就头疼——您老人家能保重龙体,安安分分地待在皇宫里么?

    小薛王爷这边呜呼哀哉一阵,却拿姓柳的一点办法没有。

    没办法,姜还是老的辣,而对柳从之来说,搞定小薛王爷这种没出息的人实在不需花半点功夫——他只需要凝视对方微笑就好了。

    薛寅是个不争气的,美人计这种东西,对他向来是百试百灵。

    而柳陛下这种绝色,又向来是,一笑……那个倾人城。

    咳咳,扯远了,还是说正事。

    薛寅披衣坐在房中,将手中密函递给柳从之。

    后者星夜而来,面上倒是无任何疲惫之色,接过密函细看一遍,沉吟不语,面上喜怒不显。

    能让柳絮在这时节送来的急报,自是和边境动向有关,单单消息本身,是一桩乍看不大不小的冲突。

    薛寅面上倦色浓重,人有些恹恹的,提一口气,强打精神:“这事一定有人煽动。”

    柳从之点一点头,又摇一摇头,这事煽动与否,恐怕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能否影响当前局面。

    厉明……江城……他脑中无数念头闪过,突然扬一扬眉,抬手唤来暗卫,道:“去请海日姑娘。”

    暗卫无声无息出现,又一声不吭去了,柳从之呼出一口气,铺纸于案,欲要磨墨,却见薛寅微微垂眉,已不声不响地开始帮他磨墨。

    他明显困倦,一张脸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稍微苍白,眼睛低垂,一眼看去看不清眼神,长而密的眼睫微微翘起,显得分外秀气。

    柳从之猝不及防,心头砰然一动。小家伙是个看似温软慵懒,真被招惹了却一点不含糊的人,必得顺毛摸,稍不小心就会竖起满身尖刺,炸毛跑掉,犯困的时候懒洋洋不理人,实际上心里在想着什么损招恐怕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换言之,这人装模作样的时候比较多,这等温顺乖巧,收起了所有爪牙和尖刺的时候……倒是不多见。

    不过近几年,这种时候似乎越来越多了?

    他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花费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

    柳从之微笑,神色缓和些许,蘸墨提笔,悬腕思索了片刻。

    窗外雨声淅沥,这时忽听雷声轰鸣,震耳欲聋,柳从之神色动也不动,在惊雷声中落下了第一笔。

    那么,这个深更半夜,在风雨中被快马传来的情报,又讲了什么故事?

    宣京风雨疾。

    月国边境一带却是连着好几天都大雨倾盆。

    白日里天空灰蒙蒙一片,乌云蔽日,雨水绵绵不绝从天而降,一眼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泡在了水里。盛夏燥热,白日雨滴打在身上似乎尚有温度,像一滴一滴热汗,又像尚存温度的血液,淋得人浑身发痛。待得入夜,温度骤降,雨中渐渐夹杂了细雪,凝成白霜。

    盛夏霜雪,虽非鹅毛大雪,却也不寻常。

    老人说,雨是老天爷在落泪,而霜,是怨气。

    丝丝缕缕徘徊不去的怨气,缠绕在这之前被月国流寇血洗过的村寨,徘徊在幸存者梦中,挥之不去。

    一场流寇作案未能挑起两国战事,却埋下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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