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斗坛前山月幽,师雄有梦生清愁。
    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无题》佚名(清)
    ……
    白复道:“方大人,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请您老指点。”
    方曙流笑道:“你先不忙说,让我猜猜,何事能让白老弟困扰?”
    白复和青鸾公主对望一眼,含笑而视,端起茶盏,细品香茗。
    方曙流远眺龙首原之雪,略一沉吟,笑道:“可是为公孙大娘而来?”
    青鸾公主惊道:“大人如何得知?”
    白复笑吟吟看着方曙流,等待他的解答。
    方曙流笑道:“长安目前能惊动白老弟的,恐怕只有三件事:其一,破获伪燕地下谍报网;其二,史思明复叛;其三,陛下遇刺。
    这位姑娘所穿大氅,粗看是一件普通塞外裘皮,但从领口外翻的毛皮来看,应是灵武一带服饰。
    袖口有几处磨损,缝补的针角采用的藕合菱角纹,一看就是大内绣娘花满蹊的手笔。
    从这两点就可看出,姑娘定是宫中之人,而且是灵武‘元从子弟’。”
    青鸾公主大惊,这趟出宫,为了不引人注意,自己专门挑了几件在灵武时采购的衣物,没想到竟被方曙流看出端倪。
    “就算是宫里来人,大人又怎知与公孙大娘有关?白少侠并不认识公孙大娘啊?”青鸾公主不想让方曙流看透,追问道。
    方曙流手捋五柳长髯,笑道:“既是宫中之人,又能请得动白老弟,定是皇室中人。
    我听闻陛下爱女青鸾公主,师从公孙大娘。此女子美若洛神仙子,乃九天玄女下凡,剑术通神,常持一根翠竹棒游戏人间。
    不知姑娘可认得否?”
    青鸾公主看着手边晶莹如玉的翠竹棒,皓齿星眸,嫣然一笑。
    ……
    青鸾公主把公孙大娘行刺陛下之过程,原况重现给方曙流。
    方曙流听罢,手指轻轻敲击茶台,沉吟道:“此事确实令人费解。以往也有过类似的事,但行刺之人要么是中了摄魂大法之类的幻术,要么本身就是‘僵尸药人’,被人用巫蛊之术操纵。
    但据公主所言,公孙大娘在行刺之前,灵台清明,言辞缜密,不像这两类情况。”
    白复道:“线索只有这么多,是否还有其他法门可以反推凶手?”
    方曙流道:“我们通常断案,首先看两点:行凶者的动机是什么?谁是此事最大的受益人?”
    诚如公主所言,你师父与皇室关系良好,尤其是和陛下相识多年,完全没有行刺的动机。”
    白复道:“难道是第二种可能?”
    方曙流脸现疑惑,道:“倘若陛下驾崩,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青鸾公主道:“难道不是安庆绪和史思明吗?”
    白复道:“显然不是叛军。伪燕大势已去,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张镐等节度使皆为经验丰富的将领,就算朝中有变,最多影响平叛的时间,不会改变平叛的结果。”
    有些话白复没有说出:“如今太上皇返回长安,肃宗又得位不正,天现二主,正是诡谲之际。
    安庆绪、史思明等人估计天天翘首期盼,诅咒皇帝和太上皇来个鹬蚌相争。怎会平白无故替太上皇铲除心腹之患?”
    想到这里,白复和方曙流对望一眼,看见彼此眼中的惧意——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由于青鸾公主在场,两人皆不明说。
    方曙流道:“刺杀过程,还有一个疑点,不知白老弟是否留意到?”
    白复默不作声,突然从茶台旁抄起一支筷子,出手如电,刺向方曙流!
    事起仓猝,毫无征兆,青鸾公主尖叫一声,呆立当场,眼睁睁看着筷子刺向方曙流咽喉!
    眼见捕神就要血溅当场,白复瞬间停手,筷子头在方曙流喉咙一寸处微微颤动。
    方曙流颔首点头。
    青鸾公主长吁一口气,禁不住用纤手捶了白复一下,嗔道:“吓死我了!”
    白复对青鸾公主道:“我模仿了公孙大娘出手的速度,你的角度与张淑妃当时所在位置也相差无几。
    你尚且来不及反应,张淑妃又怎么来得及出手相救,将陛下推开,挡在身前?”
    方曙流笑道:“要么,张淑妃一直隐瞒会上层武功的实事,要么事先知道公孙大娘会在此刻行刺!”
    青鸾公主愣在当场!
    ……
    大明宫里,肃宗在寝殿里来回走动,焦躁不安。张淑妃会上层武功的秘密,在她还是良娣时,肃宗就已经知道。
    当年从马嵬坡分兵北上后,一路上不断遭遇危险,每晚就寝时,张良娣都会主动睡在床榻外侧,把李亨挡在身后。
    李亨叹道:“若真有刺客闯至这里,估计也是顶尖高手,你睡外面又有何用?躲得了今夜,躲不过明晚。”
    张良娣却道:“现在兵荒马乱,护驾将士不断逃亡。保不齐有值守士卒居心叵测,妄想以您金身邀功。
    臣妾自幼习武,虽谈不上武艺高强,但万一出现险情,臣妾不逊须眉!就算不是刺客敌手,至少能拼死搏杀,掩护陛下撤离。”
    公孙大娘行刺之时,张淑妃能挡住致命一击。对此,肃宗并不怀疑。张淑妃为救肃宗性命,差点死在金簪之下。这一点让肃宗格外感动。好在淑妃性命无忧,否则自己将难以释怀。
    如何回报立下救驾大功的张淑妃?
    肃宗犯了愁。肃宗当然知道淑妃想要什么。可是淑妃亲生之子兴王李佋仅有三岁。
    储君乃国之根本,肃宗首先考虑的当然是楚王李俶。诸位皇子中,李俶已届三十三岁,年龄最长,并且立下收复两京的盖世军功。满朝文武,无不交口称赞。
    倘若立兴王李佋为太子,将置楚王李俶于何地?
    犹豫不决时,肃宗与考功郎中兼知制诰李揆闲聊。李揆听罢,立刻叩头,道:“若立楚王为储君,实乃大唐之福!”
    这一刻,让肃宗既欣慰又惶恐。欣慰的是,自己这位皇长子赢得了文武百官的敬重。惶恐的是,楚王李俶光芒太盛,甚至得到郭子仪、李光弼等军方统帅的拥戴。
    当年,就因为河西、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河东、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和自己的渊源,太上皇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两位帝国将星铲除。
    难道这一幕在自己手里又要重演吗?
    肃宗夜不能寐,翻来覆去想着和方曙流一样的问题:倘若自己殡天,谁是最大的获益者?
    答案显而易见,不是自己的父亲太上皇,就是自己的嫡子楚王李俶。
    有些事恐怕要尽快办了。
    ……
    至德三载,正月五日,太上皇李隆基登宣政殿,用正式文书册封李亨为大唐帝国第十任皇帝,并加授尊号: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
    李亨也呈献李隆基尊号:太上至道圣皇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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