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韩青梧先醒了。
    他今日要与杜惟去国子监报道,自是不能再赖在床上。
    他见顾瑜还在熟睡中,便轻手轻脚的下床,洗漱完毕,与杜惟用过早饭后,又让小二一会儿送一份去屋里。然后又去杜惟的屋里,将小青桐叫起来,与他一起穿好衣裳,把他带到顾瑜的房中。
    韩青梧拿着屏风,将床围进屏风里,又拿了笔和纸给韩青桐,“嫂嫂有些累,让她再睡会儿,你先别吵她,自己乖乖在这里画画好吗?”
    “好。”韩青桐应下了,又好奇地问道:“哥哥,嫂嫂为何如此累?竟到现在还未起身?”
    在韩青桐的印象里,自家嫂嫂最是勤劳,还从未见她像今日这般,太阳都升起来了,她还未起。
    “……”韩青梧自是不能与他实话实说,默了一会儿后道:“赶路,累了。”
    “哦。”韩青桐点点头表示明白,遂拿起笔开始画画。
    韩青梧拍拍他的小脑袋,见他提起笔,沾了少许墨汁,便在纸上随意地画起来。
    他站在韩青桐身旁看他画画,脑海中想的却是另一件事,过了一会儿,韩青梧转身又绕进屏风里。
    顾瑜还在睡着,侧着身子,被子堪堪盖到脸颊,只露出一张白皙的侧颜,染着淡淡的粉。
    他坐在床沿,只是看着她的睡颜,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微微向上扬起。
    就这样静静的欣赏了一会儿,韩青梧俯下身子,轻轻地抚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小声道:“小瑜儿,我现在与杜惟要去国子监。桐桐就在屋里画画,一会儿小二会送早饭上来,你看着他吃一点。”
    顾瑜睡得很沉,却也随着韩青梧一下一下地,抚着头发的动作渐渐转醒。感官复苏,便觉他如此的轻抚,让她痒痒的,遂不自觉地,便在他手心里蹭了几下。
    而后才应了一声好。
    “你们吃完饭后,便去林夫人家等我,我今日也不知何时能回来,你们便在那里等我去接。”
    “……嗯,知道了。”
    见她还是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模样,韩青梧笑意更深。
    他捏了捏她的脸蛋,语重心长道:“姑娘,要懂得节制啊!”
    说完,还拍了拍她的肩,摇了摇头,笑着出去了。
    待他走后,顾瑜便彻底清醒了。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韩青梧的意思。
    这个小哥哥!
    顾瑜坐在那里,半晌,才将脸埋进被子里,偷偷的笑了。
    韩青梧安排好后,便与杜惟出发去国子监。
    他们昨日便从林逊之那里了解到京都的一些基本信息:京都的城区基本结构为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其中各城又分为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
    围绕着京都各城的,皆为进出频繁的各大城门。而内外城的街道格局,都以通往各个城门的街道为主要街道。
    京都官阶较高的官员宅邸,重要的行政机构都位于内城;皇亲国戚都住皇城内;宫城内住着的,唯有当今天子。
    老百姓居住在外城,他们居住的地方称为坊。
    林逊之租赁的院子,便位于外城城西澄清坊,韩青梧他们临时落脚的客栈也是在澄清坊。国子监位于内城,城南定安门大街上,韩青梧与杜惟走去,要从城西出西青门,再入城南定安门,路程还真是不算近的。
    清晨的京都,朝阳初升,给这座城披上了碎金的光。
    冬风凛冽,却也挡不住讨生活的勤劳百姓。
    韩青梧与杜惟从客栈出来时,便见有货郎挑着担子,沿着坊间街道慢慢走着。他手中拿着一枚小鼓,只见他的小鼓轻轻一转,小鼓两侧的两根小坠子便左右一撞,清脆的咚咚声便响起,接着他嘹亮的叫卖声也随着鼓声而来,“胭脂~~~绢花~~~油灯芯~~~”
    待他们走出澄清坊,便见西青门大街两旁,早已有那经营早点的摊贩,在街边搭了小棚子。
    棚子下放一张白面案,两个炉子,上面各架着一口大锅,三四张桌子并几张凳子,这就算支起了摊子。
    其中一口锅中是热油,另一口锅盖着盖子,不知煮着什么,香气四溢。
    这时,有路人走入棚中,寻了个干净凳子坐下道:“赵家大郎,来碗辣子汤,再加根馃子。”
    “好咧!马上好!”那赵大郎这边应着,手上却没停。
    他从一团白面中揪下一小团,揉巴揉巴捏成两个长条形,交叠在一起,两头一压便扔进油锅,锅中瞬间暴起无数的油泡泡。他拿着长筷子翻了几下,随即放下,又到一旁取了个大碗,揭开另一口锅的锅盖,白色的雾气瞬间蒸腾而上,又立时被朝阳染成一片薄薄的金色。
    韩青梧与杜惟一走出坊间,便将这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
    两人在客栈已经用过早饭,现下自然不会再去光顾这早点摊子,不过杜惟倒是有些好奇,便问韩青梧,“辣子汤是什么?”
    韩青梧摇摇头,他也不知道。
    两人便刻意经过那早点摊子,便见那赵大郎一手端着大碗,里面盛着那客人点的辣子汤,另一只手拿着碟子,上面放了一个炸的黄澄澄的馃子。
    辣子汤看着有些粘稠,上面还撒了辣椒粉香菜碎,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杜惟看了之后不禁啧了两声,“原来这便是辣子汤,一大早便吃的这样辣,肚子能吃得消吗?”
    “想必早已经习惯了。”
    他们目不暇接地看着,这处处与惠州城不同的地方,脚下却也没停,边走边聊,也就到了城南,穿过定安门便到了内城。
    国子监便在这定安门大街上。
    当韩青梧与杜惟到达那红墙绿瓦的高大牌楼前时,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们原本觉得,惠州城府试院就已经是比较宏伟的了,却没有想到,这京都国子监有其三倍大,大门大大的敞开着,不断的有学子进出。
    这时,国子监门前走来一位学子,他走到韩青梧与杜惟面前,作揖道:“有礼,请问两位同学,是来国子监报道的吗?”
    韩青梧与杜惟亦回礼,道:“正是。”
    那学子道:“在下莫荣贵,是丙申科学子,今日奉祭酒大人之命,在此迎接新学子,若是不介意的话,便由我带着你们去报道,顺便带领你们熟悉一下国子监可好?”
    听他如此说,韩青梧与杜惟两人便连忙又作揖道:“如此,便有劳莫学长了。”
    第71章
    莫荣贵笑着说道:“学弟们客气了, 这本就是我今日任务。还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抱歉, 是我们疏忽了, ”韩青梧笑笑说:“在下姓韩, 名青梧。这是我的好朋友, 杜惟。”
    莫荣贵拱手道:“有礼!”他又接着说:“如此, 我便先给你们介绍一下国子监。”莫荣贵抬手虚引, “咱们边走边说,你们请随我来。”
    韩青梧与杜惟跟在他的身后,踏进了国子监的大门。
    “二位也看见了, 咱们国子监占地面积广阔,虽是位于内城中,可它却像是城中城。这里主要的教学楼便有七座, 另外藏书楼两座, 膳食堂四所,学子们的宿舍约有两千间, 此外这里不光有咱们大铭的学子, 还有番邦来我朝学习的学子, ”莫荣贵笑着看了看他们, 道:“若是学弟们在国子监看见番邦异族, 莫要太过惊讶才好。”
    “呵呵……”杜惟笑着说:“莫学长提点过后,便不会了。”他又接着道:“我们从闽南府惠州城而来, 那里靠海,偶尔也有番邦人登陆, 倒是也见过几次。”
    “如此看来, 便只是我孤陋寡闻了,”莫荣贵道:“我家在西北那边,来国子监是第一次见到番邦人。当时看见他们,顷刻呆若木鸡,便连行走也忘记了,还以为是《山海经》中的精怪跑出来了,真真惭愧。”
    听见他这样说,杜惟眼睛一亮,“学长也是西北的?”
    “是,我是古浪的,隶属曲碌府。”
    “哈哈……这可真是太巧了,我祖籍也是曲碌府的,我爹跟我说,我家原来在景泰,后来乌斯臧入侵大铭……”
    杜惟话音未落,嘴忽然便被莫荣贵捂住了。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立即退了回去,左右看了看,见他们附近都没有人走过,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杜惟学弟,现如今你在天子脚下,事事都得小心,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在话出口之前,你都得好好的掂量掂量。”
    莫荣贵神情严肃,完全没有了刚才的轻松。
    韩青梧略微思索一番后,低声问:“可是不能提乌斯臧?”
    “我可有说过什么?”莫荣贵看着韩青梧,道:“我只是在提醒学弟,小心说话而已。”
    韩青梧亦看着他,轻轻笑了,低声说了句,知道了。
    “咱们继续吧,”莫荣贵抬手虚引,领着他们继续前行,“余下的便是骑射场,乐音坊等等,你们在这里待上几日便全都知晓了,正式开课之时,助教会带着你们全都熟悉一遍。”
    说话间,他们一行三人,来到一幢颇具气势的大殿前。
    大殿建在国子监的中轴线上,一重屋檐,檐角翘起,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
    许是因为冬日,大殿的门窗紧闭,莫荣贵领着他们从大殿的正门而入。
    韩青梧进去之前,抬头看了看上方的匾额,上书‘议伦堂’。
    待他们都进去之后,莫荣贵反身将门关好,才道:“这是议伦堂,是国子监的七座教学楼中的主楼,一般有大儒来讲学时,或是有讲经的大课时,我们都会在这里听。穿过这里,后面的率性堂便是新学子报道的地方。”
    大殿内并无梁柱,空空旷旷的,阳光透过窗棱格照射进来,将殿内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光影空间,只见浮灰在光线中漂浮,莫名给议伦堂平添了几分静谧与肃穆。
    他们脚下没停,直接穿堂而过,莫荣贵将他们领到了率性堂。
    同样也被称为堂,却比刚才他们刚刚走过的议伦堂要小的多了,只能说是一间稍大的,四扇双开门的屋子。
    此时开了一扇门,仅几名学子在门前排着队。
    见此情景莫荣贵笑着道:“你们真是挺有运气的,人不多。前两日这队伍都要绕几圈再排到议伦堂。”他又道:“你们先报道吧。待报道之后,便有助教带着你们去看宿舍,我的任务,到这便算是完成了。”
    韩青梧与杜惟一听莫荣贵如此说,立刻作揖道:“多谢莫学长。”
    “学弟们客气。”莫荣贵还礼后,想了想,又提点两句,“国子监中人员复杂,其中有不少勋贵子弟,这些人是惹不起的,你们万事需小心为上。”
    “是,多谢学长提醒。”
    “好,那我便走了,告辞。”
    待莫荣贵走后,韩青梧与杜惟排在队伍的末尾,杜惟见身边人都隔得有些距离,便小声问韩青梧,“刚才我说的那话,可是哪里有不妥?”
    韩青梧也是刚到京都,他自然也不清楚为何不能提乌斯臧。
    他思考一番后,低声将自己的想法,讲与杜惟听,“十七年前,乌斯臧入侵我大铭,虽说那场战役,最终是大铭取得胜利,可这每年大铭给乌斯臧的那些东西,哪里还有战胜国的样子?说是给边关属国的拨款,可是款项、物品之丰厚,简直像是……岁贡。”
    韩青梧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那两个字。
    听了这些,杜惟只觉心头的火一拱一拱的往上冒,“这便也算了,可最最可恶的是,这么些年,乌斯臧即便拿着我大铭的诸多好处,却还是肆意的骚扰边关百姓,皇上却也不管。”
    韩青梧轻叹口气道:“当年那场大仗过后,大铭元气大伤,自然没有能力再战,现在圣上年事已高,即便想管,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队伍缓缓向前行进,韩青梧见已经快要轮到他们了,便道:“这事就此打住,别再说了。”
    杜惟看了看前方,低低应了声好。
    终于排到韩青梧与杜惟两人。
    他们两人一起进去,门内站着一位少年,年纪与他们不相上下,见两人进来,笑着作揖道:“二位请稍等。”说着,他转头看向屋内。
    率性堂的门口与屋内,中间有一道半门高的布帘遮挡,不过随着学子的进进出出,帘子时而掀起,时而放下,屋内的情形也能看的清楚。只见屋内齐齐整整的摆了不少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着穿着国子监服饰,看着已然及冠的学子,想来都是学长,在登记名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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