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块火红的染剂不小心掉在了海里,涂抹开一片金碧辉煌。那里的河流,还会漂着一只一只散发着腐臭味的死鱼死狗。但那里,从来没有地震,没有海啸。

    我们站在那片废墟旁边,我紧紧地揪着她的衣服抱着她。天边现出鱼肚白。余震渐渐止息了,她推开我。她的脸上全是尘埃,头发散乱地落在肩膀上,衣服破损了,有星星点点的血迹。我的脚底开始传来剧烈的疼痛。我的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弄丢了。所有身体上的疼痛和感应一下子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的脸开始因疼痛而扭曲。

    “你哪里受伤了?”她问我。

    我说是我的脚。她蹲下来,我看到她的后背铺满了肮脏的灰尘,印着一道一道皱褶。她让我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抬起我的一只脚。其实那样会让我的另一只脚更痛,但我什么也没说。她抬起头望着我,“试试看,还能走路吗?”

    她搀扶着我,将我的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只手揽着我的腰。她几乎想用尽全将我抱起来,但她如此的瘦削,她也只是一个弱女子,单薄的肩膀不足以支撑起我的重量。我尽量用不受伤的脚尖垫着走,她搀着我走向那片空地。

    戏班所有的人都站在那片空地,那里简直就是福地,地面没有裂缝,没有任何造成伤害的事物。她开始清点戏班受伤的人数。丁建业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没说。之后她交代了没受伤的兄弟收拾残局,丁建业背着我,她陪同受伤的兄弟一起去了医院。

    包扎完之后,我坐在轮椅上被丁建业推出来,在候诊区见到她。她神情疲惫,一手抱着腹部,时不时地往各个过道上张望。她身上那件布满肮脏褶痕的衣服,星星点点的血迹颜色似乎更深了。

    我的轮椅上在充满裂纹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滑向她。

    “二嫂。”丁建业叫她。她笑着回应,没有看我。废墟中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以为她什么都懂。但她没有看我。

    “二嫂,你也去看看伤吧,这里我看着就行。”丁建业又说。

    她大概真的受伤了,双手一直抱着肚子,犹豫片刻之后将受伤的人员名字告诉丁建业才朝外科的方向走去。就在她的身影即将消失在拐角的时候,我突然大声喊道:“我陪你。”我甚至来不及细想我为何说出这句话,我的轮椅就嘎吱嘎吱地在地板的裂纹间滚过去了。

    给她看病的医生长着一张薄薄的嘴唇,瘦长尖脸,很瘦,中年,他用一种有切割感的声音问毓敏秀哪里受伤了,她说她的肚子不舒服,总想要呕吐。他解释说这是地震中很常见的现象,有些人体质特殊,可能在震后还有所影响。但为了谨慎起见,他建议她做全身检查。他喋喋不休说这些的时候,毓敏秀的脸上开始冒出一层薄汗。

    “不行,太痛了。”她说,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那医生这才察觉到情况可能有些不同寻常,他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她已经痛得不能让他查看受伤的地方了,然后他僵硬的皮鞋撞击地板的声音消失在门口。

    “你怎么样?”我问她。她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想靠近她,但我该死的轮椅根本靠近不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额上冒着冷汗,脸色煞白。她佝偻着身子像一粒缩水的虾米。过了一会,那个医生回来了,还有另外一个女医生和一个护士。他们把她抬到病床上,盖在她身上的白床单一角逶迤游行在匆忙的六只脚间。我想追上去,但我该死的轮椅,我还不习惯操纵它,他们离开了我的视野。

    漫长的两个小时零十七分钟,我等在候诊区。丁建业问我什么,我都答不上,我也没心思回答。除了毓敏秀最后那半张痛苦而煞白的侧脸,其他一切都是空白。我的轮椅在破碎陈旧的地板裂纹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不停地走,但怎么都挥散不去那张痛苦而煞白的脸。她怎么可以强忍着痛苦那么长时间!她怎么可以这样无视自己的安全!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她从没有想过这世上还有一个如此的心疼她吗?这怎么可以是不自爱的理由?

    我来回地移动我的轮椅,像一只没头苍蝇,不知所措。我忐忑不安,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反常,而丁建业竟那么安静。然后那个瘦高的像竹子一样的医生找到我,他说那个女医生要见我们。在妇科的诊室里,那个女医生问我们是否是毓敏秀的家人。那是40多岁的女人,右脸有一大块暗色的胎记,包住了右眼,使整张脸看上去很诡异。

    “我是,”我急切地说,“她怎么了?”

    “你别着急,”她抬头看着我,右手不自觉向下压了压,“她很好,很幸运。”似乎为了肯定她说话的内容那只诡异的右眼毫不忌讳地直视我,“她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虽然动了胎气,但很幸运,孩子保住了,很好,很安全,等她醒了,你们可以告诉她。”

    这个消息让我和丁建业都惊在了当场,以至于在应该欢呼雀跃的这一刻,我们都没有什么表示。女医生那只诡异的右眼疑惑地看着我们。半晌,丁建业才说:“谢谢医生。谢谢你。”他倾身跨过椅子想同她握手,但她没有站起来。

    “谢我就不必了,”她说,“回去让她好好注意休息,饮食方面多注意一下。怀孕头三个月最滑胎,要多加注意。”她朝在门口喊了一声,就有护士带我们去毓敏秀的病房。

    毓敏秀还没有醒过来,麻药的效果让她的睡颜很安详,呼吸均匀。身上换了一件干净的蓝白相间的病号服。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做到的,总之他们换下了她肮脏的一道一道褶痕的衣服。裸露在外的一张瘦削的脸庞,额头上轻微擦伤的地方也涂抹了黄色的碘酒,只是不规则的暗黑色的血迹还在。干涸的断裂的血迹粘在她的额角上。

    “走吧,让她休息会。”丁建业说。

    可我不想走。就在刚才,前不久,在那片废墟中,生死关头,我以为她什么都懂。才这么一会功夫,她就要做母亲了。

    “走吧。”他调转我的轮椅。我的眼光扫过她的脸,盖着她的身子的白床单,盖着她平坦的肚子的白床单,盖着她的脚的床单角,离开了她。

    三个月,也就是我结婚的时候。在我们不成功的洞房花烛夜,我泪流成河的时候,他们成功了。现在,她怀着他的孩子,她就要做母亲了。我已经分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就好像幸福出门遛弯,被我碰巧撞见,我满心欢喜地与它打招呼,得到了温柔的回应,结果走近一看,才知道原来是我自作多情,幸福是在向我的身边人打招呼。我该怎样?我又能怎样?我心爱的女人怀了孩子,我应该为她高兴,祝福她,这是上天在弥补她失去的那个孩子。这个新生命,会给她带来天伦之乐。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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