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快乐的羔羊
    宋女士散步回家,陈樨已在她卧室的梳妆台前坐了一会。
    艾达在楼道附近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这母女俩都不是好相与的,盛怒之下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主卧的房门甚至没有关上,艾达不敢进去了解情况。她拦住了要去问宋女士早餐可不可以吃煎蛋饼的卫乐,站到门边也没听到预期中的激烈争执。母女俩在交谈,大体上还算克制。也对,陈樨刚才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最生气的时候反而是讲道理的。
    卫乐被艾达那个噤声的手势激起了玩心,紧捂着嘴,像只小兔子一样蹲在门外,静静竖起了耳朵。
    这时她们听清了房里的对话。忽然抬高了音量的那个人是陈樨,她在质问:“你真的这么认为?她算哪门子成年人?你确定她在感到不舒服的时候可以随时喊停?”
    “她们在说什么?”
    艾达来不及回答卫乐,陈樨从卧室最里面冲了出来,拉上卫乐就往楼下走。
    “站住!你要干什么?”宋女士的声音在身后传出。
    艾达跟着那两人跑:“樨姐,你带乐乐上哪去呀?”
    陈樨哪都没去,她只是把卫乐带到了楼下的庭院。阿姨正在向小区的物业大叔反映门口的路灯故障。
    “正好。”陈樨点了点头,面朝卫乐说,“把衣服脱了。”
    她的语气平静而冷淡,仿佛在描述一片树叶从树上坠下。
    “可是嘉嘉说不许在外面脱衣服,别人看了羞羞脸。”卫乐困惑地说。
    陈樨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下,没找到任何可以吸引卫乐的物件,于是抛出了空头支票:“乐乐乖,脱了樨樨姐送你一个大大的娃娃,比你房间里所有的娃娃都要漂亮!”
    卫乐揪着衣服的下摆不敢动弹,眼里流露出渴望。
    “樨姐,有人看着呢!”艾达害怕卫乐当真做出什么不恰当的举动,一边扯陈樨的衣袖,一边对惊呆了的物业大叔说,“您先到别处忙去吧……走啊,看什么看?”
    “没事,我让你脱你就脱。樨樨姐也有很多漂亮的项链,只要你听话,我都送给你……”
    “真的?”
    卫乐的手欢快地解开了第一颗扣子。
    “我的妈哎!”艾达捂住了眼睛。
    卫乐半片雪白的胸脯都露出来了,陈樨才按下了她的手。物业大叔终于在陈樨刀子似的冷眼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阿姨也一溜烟回了屋。
    “她就是这样成为了自己的主人?”陈樨抬起头。
    艾达这才发现宋女士正站在卧室阳台上静静看着这一幕。她什么也没说,面上也无多余表情。满院生机勃勃的绿意将她衬托得更加高傲而枯槁。
    “你看乐乐长得多好啊!皮囊就是她的全部。你拘着她,自以为保护她,她只有守着这副皮囊一天天变老!我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守着她。我只是让她更像个人样,你问问她,是不是比从前时候都要快乐?”
    陈樨出离愤怒:“狗屁快乐!她什么都不懂,那些男人和她是对等的关系吗?除了几个娃娃,还有那些破首饰还能给她什么?他们!你!都把她当成了一个玩物!”
    宋女士笑了,语气轻飘飘的:“陈樨啊陈樨,难道你以为婚姻、承诺比娃娃和项链更能让小傻子快乐——你又比她活得快乐?”
    “不要再拿你那套谬论来对我洗脑。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敢不敢对天发誓,你没有通过乐乐来换取任何好处!”
    “我不敢。雷电无眼,我怕老天爷罚我的时候不小心劈中了我的心肝宝贝。”
    “你说什么?”
    “宝贝,既然在你眼里我成了那样的人,你不妨再想想,我有今朝,没明日,就算卖了她,难道是为了我自己?不是每道坎都那么容易跨过去的。”
    陈樨脑子里犹如雪水浇过,冲走一切冗余,只留下那些无良媒体污蔑她妈妈的文字,还有黎阳导演说的——“你想不通,无非是恶心东西吃得少了,要不然就是有人替你吃了!”
    是真的吗?这一路她从未多想,只管往前走,自以为披荆斩棘,却未曾看脚下的肮脏,但凡嗅到异味,全赖旁人泼来污水——事实上谁比谁更脏?
    她们连尤清芬也不如,尤清芬住在妓女和嫖客窝也没卖了卫乐。她长在粪池里,还想证明自己是一只不一样的蛆。
    “妈妈,你做了什么?”陈樨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软弱,也不管楼上的人是否能听清自己的低喃。
    “什么时候才可以吃饼?”卫乐怯怯地问。她饿得肚子咕咕叫。
    “阿姨已经给你做了,快去吧!”宋女士话音未落,卫乐已欢快地蹦向了厨房。
    “别想太多。人好端端的,她失去了什么?”
    “我不知道。”陈樨说,“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会失去什么?”
    二十分钟后陈樨收拾好自己和卫乐的东西出门,她已经无暇顾及这个点有没有返京的机票。卫乐还以为樨樨姐要带她去玩。可她的煎蛋饼没吃完还不想出门,为此哭闹了一轮,被陈樨吼了,吓得瑟瑟发抖。
    “我还以为你有多尊重这小傻子,原来就是这样……”
    宋女士端坐在客厅,用品茗的优雅吞服了一大把药,温和地对卫乐说:“乐乐,你愿意跟樨樨姐离开这里,还是留下来陪我?”
    卫乐的目光在母女俩之间茫然打转,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陈樨一脸冷漠,明明姐还是那个明明姐。所以当宋女士朝她招手说:“你愿意留下,就来明明姐这里。我说了,你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她挣脱了陈樨,一步三回头地坐到了宋女士身边摇着药瓶玩。
    “我是带你回到嘉嘉身边!”陈樨提醒卫乐。
    卫乐听到哥哥的名字,手里的药瓶不再发出声音。
    宋女士看着陈樨:“你替卫嘉想过吗?他活得还不够累?他那样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不可能亲手卸下包袱。爱一个人,他做不了的事,你应当成全。”
    “我不懂你说的爱,但今天卫乐必须跟我走!”陈樨垂眸,声音是清醒且不容置疑的。她又对默默站在不远处的艾达说:“你自己选吧!”
    艾达听懂了陈樨的言外之意。已经到了这一步?
    卫乐无知无觉地玩自己的,宋女士用纸巾擦去她嘴角残留的食物残渣,动作轻柔细致,却不会让人联想到一位慈母,而是艺术家在清除作品上的瑕疵。卫乐的娇美鲜活刺痛她,也滋养着她。
    艾达打了个寒战,轻声道:“樨姐,我跟着你。”
    “好。”陈樨将卫乐从沙发上拉起来。
    宋女士的平静在一瞬间崩塌,她冲着年轻的背影说:“陈樨,你就为了她从妈妈身边走开?”
    陈樨成年后,宋女士鲜少干涉她的去向,她们各自有自己的世界。但她很清楚这一走意味着什么。
    “你承认她是不值得的?”陈樨回头。
    “对!狮子有狮子的活法,羔羊有羔羊的命。它们都不会痛苦,痛苦的是用狮子的身体揣测羔羊的心思。我告诉你,为什么你越活越不快乐。你想要的,你在找的,和你正在做的全都不一样,活得糊里糊涂!食肉动物的双眼长在头颅的正前方,是让你往前跑,去猎食,找你的边界。你呢?你在痛苦为什么奔跑时看不见后头的巢!”
    “凶猛的动物老的那一天会很凄凉也是这个道理吧?”陈樨眨了眨眼睛,从前她能从妈妈身上看到光,现在眼里只剩下酸涩,“其实我们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我一直试着理解你,还怪自己学不会你的洒脱。可现在我特别害怕变得像你一样!”
    行程仓促,她们回京订的是经济舱。陈樨被前后排的乘客认了出来,下机时几拨人过来合影,她强笑着配合。有人见卫乐长得讨喜,以为是同行的新艺人,拉她一起拍照,被陈樨严厉制止了。好不容易高兴起来的卫乐又嘟起了嘴,说樨樨姐是坏人,闹着要回到宋女士身边。
    机场高速上江韬来了电话,告诉了陈樨一个“好消息”——苗淼谈下来了,他在明知女主角可能是陈樨的情况下依然同意签约。
    “没有哪个刚冒头的流量小生会拒绝跟你搭戏,苗淼也不例外。”江韬是这么说的。
    “拉倒吧!”陈樨不吃这一套,“你找别人去,我不干了……我要退出娱乐圈!”
    江韬只当她在说笑,乐呵呵地问她退圈后是否有闲工夫出来小酌一二。陈樨对着电话苦笑。
    “真的不接这部戏?”结束通话后,艾达按捺不住地问。她感到惋惜,这部改编剧的原著小说她看过的,最重要的是,苗淼多棒啊,浑身冒着仙气!他是对现实世界雄性生物无欲无求的艾达唯一能入眼的男星。
    陈樨没心思跟艾达说苗淼的那些狗血往事。一路兵荒马乱,她还来不及思考今后该怎么办。
    “我都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你跟着我很可能会失业。”她对艾达说。
    “那我只能回去画画了。”艾达失落道。
    艾达的爷爷是当今国画大师,作品在拍卖行屡屡拍出惊人高价,宋女士在北京的居所也在最醒目处挂着他的水墨长卷。她是家里唯一的第三代。想到这里,陈樨觉得自己确实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她拿什么脸把卫乐送回卫嘉身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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