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秀的手艺不错。”毛文龙吃着饺子,又赞了一句。
    冻饺子是他给捎来的,但却一个没动,这是礼貌问题。
    郭大靖也点头称是,从饺子的外观上,便能看出阿秀、藤野英的认真,个个象鼓着肚子的小鸭子, 没一个露馅儿的。
    这份认真包含着对丈夫的深情厚谊,以及那浓浓的思念。吃到嘴里,热在心上,滋味如何,已经不太重要。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郭大靖端起酒杯,笑着相敬,“毛帅,为胜利贺!”
    毛文龙举起酒杯,笑着说道:“说话还一套一套的,又长学问啦!来,为胜利贺!”
    烈酒入喉,如一条火线直烧到胃,郭大靖呼出一口气,感觉——爽!
    毛文龙也甚是畅快,哈哈笑了起来。他听完郭大靖讲述,知道禁海对东江镇基本没什么影响,心情也松缓下来。
    就算不能从登莱采购,还有青岛呢!青岛不行,就走江南。有船哪去不了,朝廷禁商贾向东江贩运,那就自己去远一点的地方采购。
    何况,只要金州稳固,有渔盐之利, 有高产作物, 粮食的外购也用不了太多。
    给毛文龙再次倒满酒,郭大靖剥着花生, 一颗颗扔进嘴里嚼着,缓缓说道:“大帅屡次上疏,反应激烈,引起皇帝和朝廷的更加不满,恐怕是中了袁崇焕的阴谋诡计。”
    “他在故意激怒本帅。”毛文龙对此倒也有些觉悟,轻轻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但为了东江镇,本帅是一定要争的。至于后果,考虑不了那么多。”
    郭大靖苦笑了一声,说道:“大帅,据最近刺探的情报,袁崇焕与皇太极书信往来,正在谈议和之事。”
    毛文龙轻轻点头,说道:“此事,袁大人并没有遮掩,朝廷也默许了。”
    “但他的说辞是麻痹建虏,为修筑锦州、大凌河等城争取时间。”郭大靖抿了下嘴角,说道:“大帅, 您信吗?”
    毛文龙垂下眼帘想了想,半晌抬头看着郭大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袁大人真想议和,对东江镇打压,是因为议和?”
    郭大靖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袁崇焕上任以来,对东江镇的打压是愈来愈烈。罢登莱、断粮饷、禁海贸,如此种种,简直是无所不用。若深思背后的原因,令人不寒而栗。”
    毛文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叩着,好半晌才开口说道:“袁大人是想控制东江镇,也是想逼本帅低头就范。”
    郭大靖沉声说道:“袁崇焕对大帅充满恶意,大帅千万要多加提防。轻易不要离开金州或皮岛,更不要与袁崇焕轻易会面。”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大帅是东江镇的主心骨,千金之躯,一点风险也不要冒。”
    别看东江镇现在都挺融洽,郭大靖却知道没了毛文龙后,内斗是不可避免的。没有一个有足够威信的领导坐镇压制,互不服气的将领难以精诚团结。
    毛文龙笑了,慨然说道:“本帅任东隅一面,彼不奉诏,岂敢杀我。果奉诏,便是足不出金州又有何益?”
    郭大靖看着毛文龙,他说话的语气,与其说是狂妄,不如说是悲壮。
    难道毛文龙真看不出袁崇焕的险恶用心,那可是太小瞧他了。
    早在断绝东江粮饷之时,毛文龙已经觉察到危机,写信给南方的妻子,言说:“外有强敌而内有公卿,必死不久。”
    但面对越来越险恶的压迫钳制,毛文龙却不能退缩畏惧。
    不管是提兵登州,还是去宁远向袁崇焕索饷,为了东江镇军民的生存,他都有死的觉悟。
    只要皇帝下了诏书,无论怎样,毛文龙都准备接受。
    君让臣死,臣不能不死。在那个时代,这样的思维习惯是根深蒂固的。
    郭大靖没有提醒毛文龙,袁崇焕胆大妄为,有可能会矫诏乱行。
    首先,这在当时,在毛文龙看来,是不可能的;其次,郭大靖还有自己的谋划,如果历史上的双岛阅兵还会重演,将是他的一次好机会。
    现在,郭大靖缺的是资历和威望。尽管以利益和战功,他在东江军将领中已经脱颖而出,但这还远远不够。
    所以,毛文龙不能死,要让东江军精诚团结、令行禁止,除了他,还找不到替代者。
    郭大靖需要毛文龙扶上马,再送自己一程。否则,灭虏平辽的大计,不知道要耽误多少时间。
    “末将给方正化提了建议,让他派人持书信去宁远催讨粮饷。”郭大靖坏笑着说道:“成与不成,东江镇军民都会感念他的恩情。”
    毛文龙呵呵一笑,说道:“你倒是会安排,监军太监也敢给差使?不过,这倒也不错,省得他无所事事。”
    郭大靖说道:“方正化这个太监嘛,还算可以。可惜,皇帝现在只信袁崇焕,连内官的报告都不相信。”
    “不是不相信,而是拿不出钱,或者说是把钱用错了地方。”毛文龙叹了口气,说道:“朝廷开始裁汰蓟州军队,由巡抚王元雅主持。本帅对于建虏绕道入关的示警,朝廷全然不当回事。”
    蓟州、密云、永平三协兵力总数为十万七千人,岁费合计一百零八万两。
    虽然明末各边镇都存在着空兵虚饷的问题,但在没有后续安置办法的情况下,崇祯下旨在各边镇裁汰冗兵,势必引起混乱。
    顺天巡抚王应豸按照崇祯的旨意执行裁汰,节约岁费57万两。但却于八月间引发蓟州兵变,崇祯毫不留情地将其下狱,换上王元雅继续执行裁汰。
    忠心任事的下狱查办,奉旨办公的崇祯不去保,可见其人品之卑劣,性情之凉薄。
    只不过,崇祯为了省钱而裁汰冗兵,不仅引发了蓟州的动荡,还为建虏绕道入关后的抄掠,提供了有利的条件。
    历史上,蓟密永守军望风而降,使得建虏几乎是兵不血刃就攻克了遵化、三屯营、石门驿等城,扫平了蓟州防线以北的明军据点。
    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或不合适的举动。反正,结果只有更糟,这也是崇祯的一个特点。
    如果刨除他的身份的话,要说崇祯是后金的奸细,那绝对能找到太多的证明。
    正是崇祯自以为聪明的奇葩操作,给大明军民带来了愈发深重的灾难,把本就积弊丛丛的大明加速地推向灭亡的深渊。
    对于毛文龙说出的这个新消息,郭大靖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就那些缺粮少饷、满腹怨懑的官兵,就是保留下来,又能给建虏造成多大的威胁呢?
    郭大靖对于明军的战力,基本上有了比较清晰的认识。
    除了与建虏或蒙古人打过仗的边镇驻军,内地明军都是战五渣的水平。十个打一个,也不是建虏的对手。
    而在野战中,边镇明军也不是建虏的对手,占据数倍的兵力优势,也不行。比如辽镇,还有满桂的大同军等等。
    同样,东江军在野战中也没有胜算,但却比边军的战力要高出一截。
    通过这样的比较,郭大靖愈发认为绕道入关的建虏不是很多。按照目前建虏的总兵力,郭大靖觉得最多是一半,也就是三万左右。
    “毛帅,您以为建虏若绕道入关,会出动多少人马?”郭大靖借着话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末将觉得不过超过三万。”
    毛文龙捋须微笑,说道:“你的判断与本帅的相差不多,本帅以为,建虏顶多出动两万,再加上投靠过来的蒙古诸部,合计也就三万左右。”
    伸手点了点装花生的盘子,毛文龙仔细地分析道:“偌大的地盘需要防守,特别是我东江军占领金州之后,建虏更要在辽沈驻扎重兵。即便是进行收缩,没有几万人马,防不住如此宽广的地域……”
    就算建虏留下数万主力,可分摊到广大的统治区,依然是显得单薄。
    而东江军只要保留守住金州的兵力,其他人马就可以抽调出来,对建虏统治区展开进攻。
    也就是说,东江军可以在局部地区形成兵力优势,对驻防的建虏个个击破。
    “未必要直捣建虏腹心,如果我军真的具备攻城的实力,且伤亡不是很大。”毛文龙看着郭大靖,微笑着说道:“明年打镇江,就是一次检验的机会。”
    郭大靖心存感激,举起酒杯,敬了毛文龙一杯,颇为自信地说道:“大帅放心,末将已经谋划妥当,明年攻打镇江,定获大胜。”
    毛文龙笑着饮下杯中酒,说道:“虽然是两套方案,但本帅思来想去,如果条件允许,还是‘勤王’行动对东江镇的发展更加有利。”
    停顿了一下,他补充道:“既能截击建虏,又使其无法靠劫掠获得人口财富和物资,可谓是一举两得。”
    郭大靖对此表示赞同,说道:“大帅说得极是。末将正在全力准备,明年年中就能见分晓。”
    毛文龙伸出手指,又强调道:“此次南关保卫战,也是一次检验。你明白吧?”
    “末将明白。”郭大靖用力点头。
    建虏绕道入关应该在三万左右,东江军能够出动的人马数量,可能还要少于建虏。
    都是有顾虑的,建虏不敢倾巢出动,东江军也有基地要守。
    而在兵力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东江军能不能抵挡住急于回师的建虏,并取得满意的战损比,就是毛文龙要考虑的事情。
    如果跨海“勤王”的胜算不大,或者说是一场惨胜,那行动的意义何在?
    很快就要展开的南关保卫战,就是试金石,检验东江军在防守状态下,能够抗衡多少建虏,伤亡比是多少。
    年初的旅顺堡保卫战可以作为参考,但并不准确。
    长途奔袭的东江军没有时间修筑那么牢固的棱堡,最多是依托现在的内地城镇,或是在野外构筑简易工事。
    郭大靖对此心知肚明,两套方案有利有弊,毛文龙并未作出最后的决定。何况,还要看明年具体的情况,才好选择最合适的方案。
    哪怕是建虏不绕道入关,准备也不会白做无用功。但机会有了,却抓不住,却是最令人悔恨遗憾的。
    郭大靖在这几年所做的全部工作,已经使东江镇具备了与建虏拼消耗的本钱。哪怕朝廷继续打压,继续不给予支持,也不会对东江镇造到致命的影响。
    正是有这个底气,毛文龙也不会做出过激的反应,在袁崇焕所设的陷阱中越陷越深。
    至于袁崇焕怎么倒台,或者是怎么完成五年平辽的豪言壮语,郭大靖索性不去管他。
    凭崇祯的眼光,以及朝堂上文官集团的德行,替换袁崇焕的人,也未必会高明到哪去。
    毛文龙和郭大靖吃吃喝喝,谈论商议,直到很晚,还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从即将开始的南关保卫战,到明年,乃至后年的发展规划,两人都有了设想,形成了大致的蓝图。
    这是一次交心的谈话,良好的沟通,坦诚的表达,使得两人的关系更加融洽。
    “大靖,你的学问长得很快嘛!”毛文龙喝着端上来的茶水,笑着夸赞道:“说了不少成语,还都没有用错的地方。”
    郭大靖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在毛帅跟前,末将是班门弄斧,哪敢说有什么学问。”
    毛文龙摆了摆手,说道:“不必妄自菲薄,说话聊天就能听出来。最近看的什么书,字可好好练了?”
    郭大靖挠了挠头,说道:“末将看了《孟子》,走马观花,也没看出什么名堂。至于这字,实在是没时间练,还得拿鹅毛笔对付着用。”
    毛文龙呵呵笑着,说道:“藤野英不在身边,想向人请教,给你念书,也不是很方便了。武将嘛,能识文断字,也算很厉害了。”
    郭大靖也觉得自己挺厉害,就是故意藏拙,也比其他将领的文化水平高很多。
    毛文龙看着郭大靖面有得色,不由得暗自好笑,开口问道:“说说,读《孟子》记得最清楚的是哪些话呀?”
    郭大靖略微想了想,说道:“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心腹;君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毛文龙脸色一凝,捋着胡须,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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