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传奇驾驶着越野车到达吕窑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
    气节上虽然过立秋,“秋老虎”却迟迟不愿退出夏天的舞台。中午的太阳仍旧毒辣,照射得吕传奇白净的皮肤发红发胀。刘艺头顶着太阳帽、戴着墨镜加上脸上涂有防晒霜,好多了。
    汽车在一座破旧的老宅子的铁皮大门口停稳后,吕传奇上去叫门。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农民模样的老者,胡须花白,六十多岁。他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迷彩背心,下穿一双迷彩胶鞋,浑身上下有点点斑斑的黄胶泥的印痕,一看就是一位历经年久的民间彩陶艺人。
    “是传奇呀,这位是……”一脸皱纹的老者问。
    吕传奇对刘艺一笑,指着老人说:“这位老人家是我们自家人,我爸的堂兄三弟吕军山。”然后他又指着刘艺道:“她可是东方美院的大学毕业生叫刘艺,是我爸刚收的徒弟,咱们是一家人。”
    刘艺乖巧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吕军山受惊吓般地点头说:“好好,快进屋说话!”
    行走在这个偌大的农村古朴的老宅院里,刘艺发现两排对着面建的长长的房子,北面是一堵高高的砖墙,三棵碗口粗的泡桐树齐驱并驾地成长着,树冠如伞。一坨一坨的丝瓜秧爬上了树杈处,在那里肆意的开花结果,长长的丝吐在半空里。
    南瓜秧爬不到树的高处,就往旁边稍矮一些的砖墙头上生长,地上半空里开满了花,结出来的南瓜有的已经有盆子般大小。
    一处如古墓状的圆型土建筑立在院子的西北角,当地人叫馒头土窑。门前树着半截子石碑,隶书写道:十三窑之——吕窑窑址,立于民国十三年。
    刘艺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神秘古堡,心里充满着好奇。
    吕传奇边走边问:“老二呢,传业,传业,你在哪里?”
    见无人应,吕军山连忙接过话。
    “你们没来之前,我做了点面条,叫他吃几遍饭了,他没有个回应,估计现在还在屋里刻陶瓶吧,这孩子整天跟着魔似的。”
    “传业,传业,你咋还不吃午饭?”吕传奇心里不快,话语中带着责怪。
    阴暗潮湿的生产车间里,吕传业低着头正一笔一画地刻着刀马人,他每刻上几笔,都要细细地看上两眼,然后拿着爷爷的老作品对比,一会儿放下陶瓶,摇摇头,接着继续地刻画。
    刘艺默默地靠近,用手示意吕传奇别打扰他,让他忙完手中的活儿。
    刘艺刚俯下身子,吕传业就闻到一股清香味突然袭来,鼻子受到了刺激,打了一个大大喷嚏,他看了一眼刘艺,脸红了。
    吕传业礼貌性地点点头,没说话仍继续他的刻画。
    吕军山不好意思在催传业,这时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拍着大腿说:“传奇,你来得正好,叔正找你有事?
    吕传奇最不能听别人的这事那事,他极不耐烦地说:“叔呀,有啥事你直说吧,谁叫你是我叔呢!”吕军山知道传奇的性格,就直奔主题了。
    “市里要报个非遗传承人的材料,听说批了后每年都给钱,你也知道,我申报了好几次都没通过,你趁这会儿给叔叔看看,把关,除了你,没人能帮叔了。”
    吕传奇就知道类似这种烦心的琐事,他看了看刘艺。做了个鬼脸。无奈地说:“叔呀,你说咋就这么巧,我今天回来主要是带刘艺去看十三窑和倒流沟的事,你的事我哪有时间问呀!”
    吕军山听了不是太高兴,噘着嘴嘟囔道:“你这孩子,叔求过你了么,再不给我弄,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说这话时,脸能拧出水来。
    吕传奇不好再说啥,事实上,自小到大堂叔真的从没求过自己什么事,反而自己的家事,堂叔一直在默默地帮忙奉献着,这次申报非遗传承人的确也是个大事,他没法不帮忙,只好看着传业,征求他的意见。
    吕传业此时已经忙完手里的活,看见刘艺低着头,正拨弄着手里的小猪佩奇。
    “听叔叔和哥哥的安排,我带你去这周边转转,顺便看看回流沟,这样吧,由于都在附近的村子,汽车不好开,我骑摩托车带你转转。”吕传业忙着给堂叔解围。
    刘艺点了点头,坐上了吕传业的摩托车,一溜烟地离开了吕窑大院。
    周边十三窑转了第十一个的时候,吕传业就觉得有些累了,而刘艺仍然兴致不减。她每到一处都要拍照、访问、记录,忙得不亦乐乎。
    “刘艺,其它两个跟这差不多,你看快二个小时了,我再带你去趟倒流沟咱们回去吧,我怕哥他们等得急。”
    刘艺想说点什么,也不好开口了,只能涨红着脸点点头。
    来到一条满是水藻的黑土沟的小桥上,桥两侧的栏杆早已不复存在,站上去让人有些担心。
    “刘艺,你从这桥的东边向西边看看,这水是不是一河秋水向西流。按正常的是向东流才对,为什么呢?”
    刘艺摇摇头,一脸蒙圈。
    “我又不是本地人,我哪知道?”
    吕传业一看刘艺要生气,忙笑着说:“别急,你现在站在桥上,向东西两边开阔地段看,看到什么了?”
    刘艺看清了,桥两边原来的庄稼地都变成了荒地,并且种上了密密麻麻的树林。
    “能有什么呀,树林+林子外的小水沟,也差不多荒地的那种”
    “你直说对了一半,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了。你看呀,这两边树林的土地是你不常见的黢黑的土质吧,据说这里原来是一大片古老的森林,有山有水还有各种动物,几亿年前因地壳运动变化,大片大片的森林被埋在了地下,又经过若干年的地壳运动,这些被埋在地球深处的森林再次裸露在地表,形成这里成了肥沃的土地。”
    刘艺眨了眨眼睛,问:“这和倒流沟有什么关系,我咋一听你讲话,有点像赵忠祥老师的《人与自然》专题解说。”
    吕传业“扑哧”一下笑了。
    “我没忘记你是大学生,所以,我的解说一定要更加专业些呀!”
    刘艺也跟着笑,她没想到看似粗糙的吕传业还有如此精细之作,以后真的不能以貌取人了。
    “那后来呢?”
    “后来,生活在这里的彩陶窑工们,发现这层土是做陶产生红色的最佳土壤,其实,我们这里的沙河彩陶是唐三彩的一个分支,为什么这么说呢,黄河花园口被炸开后,我们这里成了黄泛区,加之我们这一段沙河地处中上游,我们用的彩陶泥就是这沙河的河床深层的黄胶泥,我们的彩陶不管从外形还是文化传承上,都有唐三彩遗风,这个你以后会慢慢发现。”
    刘艺听到深处,觉得吕传业不光专注做彩陶,他还研究更多彩陶以外的事物,深度加上广度,或许才是做好彩陶刀马人的必须课,她示意吕传业继续往下讲。
    “因为彩陶工匠们发现了这种能改变彩陶颜色的土,就没有规划地滥采,东边的土采完,采西边的,采的时间久了,造成东边的土地高,西边的土地低,这条河沟的西边就是当年窑工们采挖的结果,下了雨,沟里囤积了一定量的水,这些水就不自觉地往西流,形成了今天的倒流沟,”
    吕传业讲这些故事的时候有些兴奋,能看出来,他已经深深地爱了上这片神奇的土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给了他太多城里人不知道的东西。
    刘艺在这一瞬间里,也被吕传业感染着,她也爱上了这片土地,她要在这里学好刀马人,做一个名副其实的艺术家。
    吕传业讲得有些兴奋了,最后他又补充说:“还有这里黝黑的土也有神奇之处,还能治病呢,如果这里的孩子夏天身上长痱子,或拉肚子,用这种土泡水洗澡就能治好,如果你的手被划破流血,用这土往上一敷就能止血,还不会发炎,这绝不是传说。”
    他们两个在一起谈这些事的时候,刘艺总觉得时间过得真快,两个半小时才回到吕窑,吕传奇这时明显有些生气了。
    “传业,你们咋回事,去了这么久,你不知道刘艺还没吃午饭么?”
    吕传业没有理会哥哥,一扭头,又回到自己作坊的工作岗位上了。
    刘艺听了吕传奇在训斥弟弟,有些不高兴了。
    “是我让他多带我看的,要想吵就直接吵我吧!”
    刘艺轻蔑地看了吕传奇一眼,吕传奇立马变了脸色,满脸笑着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作者有话说】
    非遗需要年轻人来传承,创新和发展,爱好是最好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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